“绍华,快走吧。你在这里,妈妈会担心的。啊?听见了吗?”
“老师。您先把这杯水喝了吧。”
青年端着一杯热水,递给床上的女人。
“我喝完这杯水,你就回家去。听见了吗?”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师。您的咽喉炎还没好。”
“好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带着仿若即将断气的喘息。
“老师......”
门开了。医生进来了。他问青年:“你是病患的家属吗?”
“我...”
“他是我学生。”
为什么。就算病成了这样,您也不忘补上这句话。
“那您的家属呢?病患的家属在吗?”
“医生。拔管吧。”女人开始央求。
“不行。要家属同意才行。”
“医生......” 病床上的女人又开始剧烈喘息起来,像是被一口痰卡住了咽喉,想要咳嗽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我求...求你了。医生。我没钱付医疗费的。”
“没关系,保命要紧,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如果有困难,我们会帮患者一起想办法的。”医生又往外看了一圈。“家属呢?患者家属在哪里???”
一名护士匆匆跑进来,在医生耳边低语了几句。医生看着女人,叹了口气。
“像你这种情况,我们是不会让你拔管的。除非...申请转院。”
“医生。”刚才在一旁默默坐着的青年突然站了起来。“医生。让她拔管吧。”
“你是她的家属吗?”
“是。”
“不...绍华...” 女人的声音无比颤抖。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
“妻子。她是我的妻子。”
医生无奈地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青年,沉思了一会儿,“你等会儿过来签字吧。”
关门声。停了好久。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绍华。志愿填的哪里?”
“北大。”
“学什么?”
“中文文学。”
“哎。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为什么。”
“啊?”
“老师为什么会这么问?”
女人又开始咳嗽。
青年赶忙递水给她。她喝了几口。咳嗽有所缓和。
“你喜欢理科吧?物理。你总是在看这方面的书呢。”
青年不语。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报文学专业呢?你对自己就这么不负责任吗?!” 女人的语气突然加重,一口气没喘上来,重重咳了一声,似乎又要发作。
青年紧皱着眉头,还是不语。
“明明是一个理科尖子生,成绩在全省也是排得上名次的。物理老师跟我提过无数次,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天赋又知道用功的孩子。以你的资质,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必成大器,可你现在却跑去读什么文学专业。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你的老师吗?又...对得起我吗?”最后一句话夹在气息里,迅速融近了房间潮湿阴郁的空气中。
青年猛地抬起头。
“您说什么?”
“你让我很失望。”
青年的眼睛睁大了,愣愣地望着女人。
“您...您真的一点点都没有感觉到吗?”青年在低吟。
屋外,突然开始下雨。雨点,刮着玻璃,留下长长的几道划痕。
“时间到了。绍华。去吧。”
“我...”
“绍华!别闹了。快回家去吧!”
“喜欢您。”
“老师知道了。绍华。快走吧!”
不,您还不明白。
“不是学生对老师的喜欢。”
“绍华。”
“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绍华!别说了!天黑了,要下大雨了,你快点回家吧!啊?”
您是在逃避吗?
“我非常非常尊敬您。”
“好了。”
“可我也非常非常喜欢您。”
“可以了。”
“我深爱着您。我想让您知道这一点。”
雨一点点变大,砸着窗户,像是绿豆被扔进铁锅里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么,您还会赶我走吗?
房间又安静了一会儿。
青年把水杯递给女人。女人摆了摆手。
“绍华。你不用这样的。我这个人,虽然到现在,夫离子散的,哈哈,但是,我不值得可怜,也从没有顾影自怜过。你这么做,是很...愚蠢的。”
“我从来没有可怜过您。我爱您。您可以不回应我,可是,请您不要否定我的真心。”
女人望向窗外。雨点化成雨珠,在玻璃上迅速蔓延开来。
“还真是,黄梅时节...家家雨。” 女人笑了笑。“这雨真是说下就下,真不讲理呀!”
青草池塘处处蛙。
“上次给你们上课是什么时候?”
“去年五月。”
“啊......一年整了。”
有约不来过夜半。
“你最喜欢我讲的哪节课啊?”
雨水结成雨滴,从窗上滑落。
“赵师秀。”
“他呀...也是‘一事无成’呢...哈哈...真是失败呀...” 气若游丝。
青年又把水递了过去。“这是您教的。可我看书的时候,只记得‘夺到斯人处,词林亦可悲。世间空有字,天下便无诗。’”
女人接过水杯,抿了一口。
开门声。“家属过来签一下字吧。”
最后一句,是什么?
“好。”
闲敲棋子落灯花。
关门声。
窗外,雨,停了。说停就停。还真是,
一点都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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