孱夫日记

作者: 十年未磨半剑 | 来源:发表于2022-05-12 08:21 被阅读0次

某友昔日就业S厂,腹怨积多。此人懦弱,世事不敢争,皆以日记记之于簿。本不愿与之交集,而世事诡异,其妹乃吾妻闺蜜,常间而有闻。前日郊游,言世艰辛论及其兄,自戕,余皆震惊。问及缘由,此女亦茫然无语而对,唯以日记示之。记中言语凌乱,句法不通,愁词居多,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孱夫”一类。今撮录一篇,以供世人勘误。记中所言,一字不易。

今天又被领导责骂,与以往不同,此次骂声纯净,唯唾沫依旧掺有腥味。

我不愿理他,一如他不愿正视我。今天更是苦了天花板,被他盯得冒了汗,才知室内的滴水也有他的功劳。他骂是责任,我不听则乱了辈分,于是不敢不听。观其怒容,而且必须是要听得津津有味才行,否则后患无穷,前途难料。

我听得有理。

今天迟到了三秒,我知道不妙。果然,先是班长笑吟吟婀娜而来,我欲回笑,不料他变脸速度比昨日还快,骂声劈头盖脸而来,躲是躲不开的,于是我低头。然而低头并没有少扣工资,心里泪流到了眼睛,找了个无人处,静静卸下。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然而终是我过于乐观。张小孩一向欺我老实,只恨没把柄,今天迟到了三秒,是该让他好好笑上一笑。小孩笑完,段长便提了把扫把。我以为他要打我屁股,然而事情也没到这种地步,他只是让我加班一小时,将车间外马路扫一遍。我想,整个厂还是他人最好。

水泥路到了这般年龄早已是坑坑洼洼,无异挂了个“车辆禁行”的牌子。车辆禁行,媒体不来。媒体不让来,领导不让修,说心灵美更重要。我不知道这何以扯到心脏,想来大概是用这种方式掩饰他的面貌吧。

掩饰终须精力,不似赤裸裸的屠杀,满手血腥却冠以“勇士”的荣誉。

前些日子回家,母亲见我便说消瘦,我竟不知,她的脸已枯黄了整整二十多年。父亲待我始终那般严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没有怨他,也恨自己没有本事,寻觅多年也找不到好的差事。晚上和他对饮了几盅,谈了些心事,不愿说的都已饮下,谈的大多都是些开心的事。

父亲说大表哥在L公司升了级别,让我提了瓶酒去见他。我始终不愿,但始终被怒视了回去,始终提了瓶酒迈了他家的门槛。我不去表哥家已有些时日,然而他家养的那狗却对我记忆犹新,摇尾乞怜甚是可爱。表哥见我不似那狗,审视半天方开口道,“原来是表弟你啊。”我讪笑,将酒放在桌上,趁他合不拢嘴时就势坐下,不料他却仿佛被我砍了一刀,疼得龇牙,嘴巴张得更大,仿佛要将我吃掉。我察觉到异样,连忙站起身来。他似乎更不高兴了,似乎怨我如此一举看俗了他。他又示意我坐下,我才明白,原来我犯的是纪律涣散的错误。

闲聊了几句,我便说了来意。我想他应该会答应帮我某个好差事的,不料他也有难处,说,“不是大哥不帮你,只是咱不能以公济私啊。”我一听,自怨目光短浅了,没想到还有这层道理。于是,我很识趣的离开了。只是回去却被父亲骂了一顿,说我……

我哪里不知那些道理,可知道又能怎样?我躺在床上想,连大哥都是如此凉薄,看来凡事只能靠自己。可我自己又是如此的力薄,能做些什么呢?

夜晚没有白天那么嘈杂,我打算赶紧做个梦解解乏,明天好去上班。可惜,梦中的我居然在表哥家里,和那条狗比谁更能讨得他的喜欢。我怎会如此的孱弱!我开始恨自己了,我不应该去那里的。在那里我一文不值。可是,我又应该去哪里?能去哪里呢?在哪里又不是一文不值呢?

唉,不想了,还是回去睡一下比较妥当。

他们仿佛都知道这件事了,一路纷纷而来的都是鄙薄的目光。唉,这些人啊,总是把自己看得太清高。

回家一趟,已有三天不曾去食堂。吃得总是如此恶劣,我听说外面都在吃地沟油,我不知道地沟油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想,他们说这话时有一脸的恐惧,那么地沟油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知道食堂里的菜是用什么炒的,想来应该不是地沟油,否则他们吃的怎会如此的安详。

一对情侣坐到我一桌来了,我瞥了一眼,他们吃的和我一样,于是我似乎安全了,也使自己安详起来。不料,那女青年将筷子猛地一放,说,“这简直是猪食。”我暗自发笑,心说,猪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她那话大概是讲给男青年听的,应该是嫌他没本事让她不吃猪食。可她说的同时又在看我,于是那话仿佛又是同我说的,大概是怨我看了她一眼,抑或是看了碗里那可以和砖头比硬的豆腐一眼。呵,我是无所谓的,笑了笑便自顾自的继续吃。然而我那浅笑使男青年愤怒了,将筷子一扔,牵了她的手豪迈道,“走,我们外面去吃。”走的是如此潇洒,只是外面的小店早已被城管拆空,他们大概是潇洒的找了个地方饿肚子去了。想到这,我开心的笑了。谁知刚笑完,他们却又回来了。只是这次,他们换了地方坐着。想避开我的眼光。这种想法真是令我笑死:他们这群人想要填饱肚子,却又要在乎地位的卑微,想各种法子遮掩,不愿给我瞧见。我终究是看见了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我。只是看见了又如何?没看见又怎样?肚子没填饱,活也不会让少干。我笑他们真是矛盾得狠。

我本不想理会这群人,但我也是这群人中的一员,深知此时不笑只会惹来他人对我的嘲笑,以为我跟他们一类。于是我不得不笑上一笑。我晓得我的笑是嘲笑,是幸灾与自慰。可是我究竟在嘲笑他些什么呢,有什么资格笑他们呢?他们至少饿也有人陪,而我,却始终是一个人的。

突然好想她啊,可她断然不会想我的,哪怕是记起我这个人,大多也应该是在嘲笑,嘲笑我只有本事吃些猪食。这,我是知道的。活到了这副惨淡,被她笑上一笑也是应该。

应该要笑的,否则就被他们笑了。我拨弄碗里的砖头,笑道,“这只是暂时的。”那笑,有人看见;那话,却没有人听。

没有人听本没有道理,我想,可能是听见了才笑的。

我坐在这里笑他们,自然也有人坐在某处笑我。笑我笑他们,他们笑我,嘟囔了些不好听的笑话。

呵,我不应该笑的。

今晚月光很好,我似乎看到了没完没了的吴刚。

他居然也在笑我,应该是在笑我吧。

日子过得如此之快,快得都没时间感慨。我应该又要发愁了吧,否则,今天应该是个晴天的,怎么倏忽又是阴雨绵绵了。然而我该愁些什么呢?在所有问题之前,这也是个问题。

曾经也是有过梦想的,一如现在没有了一样真实;曾经想当个画家,现在却更像一坨屎。只是想用淡淡的墨勾勒蓝天的美好愿望,一直没有消失。然而你应该知道,愿望就是用来落空的。因为这里是工厂。来到工厂的第一天,所有的所有都是些幻想罢了。工厂就是这样,要和机器比谁更没有思想。明知道不可以这样下去,但还是一直停留到在原地。因为所有的工厂都是这样,都是要和机器比谁更没有思想。我想我还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些闲暇将这种痛苦记下。

有时我想,与其这般痛苦的活着,倒不如一觉去西方比较好。但我可不能这样想,烈日炎炎下的老父老母还须我来养,妹妹还小,应该督促她好好读书,不能让她也走我的道路。

思绪未断,房门却被人推开了。我赶紧藏起日记本,再去打量来人。咦,来人居然是张小孩,这倒让我大吃了一惊。

他应该是来嘲笑我的吧,我想,他应该是来嘲笑我的。

他径直向我走来,伸手便要夺我日记,我怎会肯他这样做,死命的护着。

出乎意料的,他竟还在门外,难道先前走过来的是他的魂,还是从一开始,是我走了过去。

他笑道:“你藏些什么呢,是不是毒。”

“怎么会呢!”我依稀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谨慎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可不要乱说。”

“你真会开玩笑,这哪有天,分明全是乌云。”

“呵呵。”我打了个哈哈,笑道,“你真会……说笑话。……今天天气很好。”

他似乎也不追究,复问道,“你藏的是不是毒?”

“不是。”我肯定道。

“不是,为什么要藏着?”

这是什么逻辑,我当即反驳说,”不是,为什么就不能藏着。”

他无语相对,却突然变了脸,铁一般青。我以为他要抢我的日记他的毒。可是,他也不敢肯定那是毒,于是没有抢,而是缓缓说道,“若是毒,便分点给我吧。”

“真不是。”我万没料到他会如此说,解释道,“跟你说了吧,这是我的日记。”

他不信,狠狠道,“你若不分些给我,我会告发你的。”

我害怕他会告发我的日记,不由得忐忑起来。看到了我的紧张,于是他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却说,“那我要问你,你写日记干甚?”

“无聊而已。”

“无聊,是理由么?”

“我不同你将这些道理,总之这不是毒,你要告便告去吧,我不怕。”

他脸色沉郁,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我,一刻也不曾放松。我已然受不了他的逼视,想了想还是将日记拿了出来给他看。

“这不是毒么?”他看后笑道,“可是,我不会去告你的。”说完,却又莫名其妙的走开了。

他走后,我思索他的话。亦笑了。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飞来一只苍蝇,卷了血腥与屎臭。

一阵风后,又扬起了尘埃。更加昏天暗地了。

张小孩被人打了,满脑门的污血。

如果没发生昨天那件事,我想我应该会开心的。他是我的仇人,因为他嘲笑过我。可是昨天他与我说的那番话,分明是想和我统一战线,化敌为友。是我多想了么?敌友怎会如此容易化解,我应该是要有立场的,不能因为他没有告发……咦,谁知道他有没有告发我呢。或许是告发了,才使得自己被人打得满脑门子的污血。

我困惑了:打他的那个人或那群人会是是谁呢?是敌?是友?

不想了,我直接找他去问,“你告诉我,是谁打了你?”

他偏过头不愿看我,也没有做回答。我却仍可看到他眼中的杀气。又问了一遍,“你跟我说,是谁打了你。”

他依旧沉默,不复往日的嚣张。

“是我。”忽然来了个人,不认识,却又似曾相识。

他的到来使张小孩如临大敌,赶紧躲到我背后。我想,今天这是我最伟大的一天。

我拿出大哥哥的勇气,问那人,“你为什么要打他?”

那人显然没料到我会有如此勇气质问他,一时愣在那里;我回头看小孩,小孩满脸惊恐,也是没有料到我会有如此胆量;其实,问完那话我早已汗流浃背,心底发冷,也是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的冲动。那人穿了白卦,自然是高我们几层的人物。我这样问他,下场肯定要比小孩难看。

那人轻扯了嘴角,引了一笑,说,“不为什么。”

好一个“不为什么”,说得竟如此理直气壮。我义愤填膺,将什么生死抛之脑后,为小孩也为自己争气道,“那我也要打你一顿。”

那人听了下意识退了两步,紧握双拳,问,“为什么?”说完却不等我回答便恢复当初的嚣张模样,掩嘴笑道,“就你这小身板,何以打得过我。”我看看他,的确长得脑满肠肥。于是我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紧握双拳,说,“我们有很多人的。”

我以为那人会怕的,然而终究是我错了。我忽然看到有一大批人站到了他的身后,我很诧异,为首的竟是我的表哥。表哥笑道,“别来无恙啊。”他身后还有我曾经的老师、同学、老板,曾经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他们也许素未谋面,却统一起来面目狰狞的对着我笑,井然有序的站在他身后,露出了一排排阴森森的白牙。此时我很灰心,毫无力气的立在那,等待着他们的拳头向我砸来。然而还是我想得过于乐观,我几乎忘了我身后还有个满脑门子污血的张小孩,他也露出了白牙,同样的阴森森。

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刹那,我不知想了些什么,却又的确是想到了很多。我紧闭双目的等待着,可是那些拳头似乎很懒散,似乎要等我迎上去才肯落在我的脸上。睁开眼,突然间懂了他们害我的法子,于是我笑道,“一起去吧,我们去别处看看。”果然,话音未落,什么都消失了。

我终究也成了他们一伙人,将拳头捏得咯咯响,到别处去寻找我们的同伴。

2012年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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