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纸飞机

    1

    母亲离世的消息传来时，欣欣还被堵在三环。

    今天天气阴沉，乌云把天空完全遮蔽，犹如午夜。

    欣欣在结老二放学的时候接到了养老院的电话，母亲一人爬上房间的窗户，手里她折的纸飞机，朝着天空挥舞，嘴里不知说些什么。

    养老院在第一时间报了警，只是还没有布置好防护时，母亲就跌落了下来。

    三楼的高度对于一个快七十岁的人来说，已经足以威胁生命了。

    欣欣接到电话后，并没有慌乱。老公在千里之外出差，公公婆婆又没在这座城市，她能依靠的现在只有自己。她知道，现在不能慌。

    她先把老二送到朋友家，然后让朋友帮忙接一下在上六年级的老大。朋友问她出了什么事，她也只是平淡地顺口说了一个谎言。

    她不想博取别人的同情，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因为她知道，一般伴随着同情一起产生的，便是怜悯。

    交代完，便急急忙忙开着车朝城外的养老院使去。这个时候正赶上下班高峰期，汽车在马路上蜗牛般向前爬行。

    欣欣就是在耳环高架上，接到了养老院传来母亲逝世的消息。

    2

    欣欣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密切。这和母亲是个单亲妈妈有很大的关系。

    小时候母亲很少陪着欣欣。每天天不亮就出摊，等母亲回来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欣欣已经睡了。

    所以欣欣从小就很独立。

    后来欣欣工作了，找了一个羡煞旁人的工作——空姐。

    在别人看来，空姐就是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细长的小腿下永远是一双红色高跟鞋。工作就是每天坐着飞机全世界各地飞。收入又极为可观。

    欣欣也觉得很自豪。

    只是和母亲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一年都难得见一面。

    欣欣和母亲的关系恶化，还是和老公结婚时，母亲狮子大开口说出的彩礼。

    老公也是家里的独生子。家庭并不富裕。而母亲和公公婆婆讨价还价时的嘴角，让欣欣觉得自己就像菜市场一个商品，这让她觉得很恶心。

    最后，欣欣和老公两人直接去民政局领了证，像跟母亲赌气一般。

    母亲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歇斯底里。只是两家的关系一直不好。母亲也没有来过一次她和老公的新家。

    结婚后，欣欣就没有再做空姐。而且在本市找了一份内勤工作。

    生了老大过后，母亲来过一次。

    母亲一辈子都没有离开那做小城，来到这座现代都市显得特别拘束，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这个时候婆婆家家庭条件好了些，并没有给母亲好脸色，对母亲带来的土特产也是嗤之以鼻。

    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3

    第二次来欣欣这座城市，是母亲得了老年痴呆。

    那个时候，老二刚刚一岁，老大已经上二年级了。欣欣一个人显得特别忙。

    公公婆婆在家带老二，自己下班后去接老大，而这个时候正值老公事业上升期，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帮忙。所以欣欣接着老大回家只能自己辅导功课，常常在十二点才能睡下。

    那段时间，欣欣觉得自己特别焦虑，头发掉的特多。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得了老年痴呆。

    欣欣把母亲接到自己住的地方，每天下班后就多了一件事——照顾智利只有小孩的母亲。

    家里有两个小孩就已经让欣欣身心俱疲，又增加一个“大孩子”，更悲惨的是，自己和老公买的房子并不大，母亲来了后，公公婆婆就只能睡沙发。

    老年痴呆的母亲尤为喜欢飞机，跟自家的老大一样。而母亲最喜欢折纸飞机，折了纸飞机并不跟小孩一样飞出去，而且宝贝一样藏在手中。而且只要天空中有飞机的轰鸣，她就和老大一起趴在栏杆上望着天空。

    老年痴呆的母亲非常害怕下雨，打雷，和黑暗。

    每次下雨母亲都会把窗户关的死死的，躲在墙角抱着怀中的纸飞机。打雷的时候，她会害怕得瑟瑟发抖。

    很多次欣欣都觉得这不是她母亲，已经不再是那个敢半夜一人独自走过逼仄小巷的母亲，那个敢和一群大男人大打出手的母亲。

    最后，公公婆婆再也睡不了沙发，腰不太好。

    老公跟欣欣说，把妈送到养老院去吧。

    欣欣一直没有同意。

    直到母亲和老大抢纸飞机那件事情发生才改变了欣欣的决定。

    其实那件事也挺简单。

    做完作业的老大在屋子里玩，欣欣难得有自己的休息时间，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确实太累了。

    天空一阵轰鸣，有飞机飞过。老大和母亲一齐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望着天空。这个时候，老大看到了母亲手里的纸飞机，趁着母亲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

    母亲的神情立马就变了。

    得了老年痴呆的母亲性情一直很好，从不发火。但当老大抢走纸飞机的时候，母亲疯了一样叫喊着扑向老大，眼神中的凶恶把老大吓得大哭。

    恰好这个时候，公公婆婆出去买菜，家里没人。

    等欣欣听到声响醒来的时候，母亲正骑在老大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

    欣欣吓坏了。

    这件事过后，公公婆婆和老公三人强烈要求把母亲送到养老院，欣欣也非常后怕，只能同意了。

    4

    来到养老院收拾母亲遗物，已是母亲下葬后第二天。

    母亲的遗物并不多，除了自身的一些衣服，就只有一整盒子的纸飞机。

    照顾母亲的护工说，母亲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折纸飞机，而且这些纸飞机也是母亲的宝贝。

    如果母亲不听话，护工只要说我去把你的纸飞机飞掉，母亲就立刻变得非常听话。

    护工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护工还说，虽然母亲有这么多纸飞机，但是没有一次飞过。

    而且在这里，最开始母亲是很怕下雨天。怕打雷，怕闪电，怕大风大雨。

    但自从母亲听到了古时候人们敲锣打鼓驱赶天狗的故事后，每次下雨打雷，母亲就会把床底下的铁盆拿出来，在院子里狂奔，一边跑一边死劲地敲。

    护工笑着说，母亲觉得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把雷雨赶走。

    欣欣不愿再听护工叨叨不停。草草地抱起母亲那一整盒子纸飞机，径直走了出去。

    就在欣欣找垃圾桶的时候，护工问欣欣，你是空姐吧？

    欣欣不可置信地回头，满脸疑问。

    护工解释说，有次老太太用手拿着纸飞机，嘴里嘟囔着说些什么，我仔细听了一下，她说的是

    欣欣回来了。

    5

    欣欣没有把纸飞机丢进垃圾桶。

    她径直回到了家。

    自从听到了护工说得那句:欣欣回来了。欣欣脑海中母亲的所有行为都知道了原因。

    母亲喜欢飞机，是因为欣欣就在飞机上，看到它也就仿佛看到了女儿；

    看不到天上飞得飞机，母亲只能用手里的纸飞机表达对女儿的思念；不愿意把纸飞机飞出去，是因为母亲不愿意看到纸飞机“坠毁”的场景。毕竟，在母亲眼中，自己的女儿就在那座纸飞机上；

    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会殴打抢走纸飞机的老大，是因为想保护纸飞机上的自己啊！

    害怕下雨，大风，打雷，是因为之前自己跟母亲说过，当飞机遇到这种天气非常危险。

    所以母亲害怕，所以母亲想学古人用敲盆的方法驱赶它们。也是在保护自己啊！

    ……

    欣欣强忍着眼泪，不让她流出来。欣欣就像年轻的母亲，坚强，独立。但是当她看着床上的纸飞机时，眼泪还是不断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