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
左小渊两天没来骚扰了。但这只是暂时的风平浪静,因为他没有签《解除合同告知书》,更没结算工资。
他在干什么?收集证据,跑仲裁庭...
徐总微信:你来下。
深吸几口气,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来到一个挂有“总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前,轻轻敲门。
进来。
徐总,你找我。我毕恭毕敬。
左小渊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仰躺着看我。
已经出公司了,这两天没动静,但已告到仲裁。
你打算怎么处理?
尽快找到人,把工资结清,不再纠缠。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他高冷地说。工资全扣,他没来公司,不是旷工了吗?旷工的损失要不要负责?
原来徐总连这个都掌握,不寒而栗。
只是仲裁那边...
他挥挥手:那是你的事。
片刻,他补充一句:让苏波今天离开。记住,是今天。没有工资。要快,要狠,不要啰嗦。
可是...
他挥挥手:去吧!
21
要快,要狠,不要啰嗦。
我仔细玩味着徐总的话。非常冷酷无情。让人滚,还得工资全扣,他怎么想得出来?而我又怎么做得出来?就算做,又该从哪里入手?一个左小渊已够头疼了,现在又加了个苏波。
忽然想到自己,哪天向我开刀呢?也许在干掉这二人之后,也许之前。不管是否干得掉这两个人,我的下场可能好不到哪里去。这让我很悲伤。
或许我该主动离开,我不想这么玩了。
叫来伍队:叫人把苏波请出去。
伍队疑惑不解:然后呢?
永远不能再进这个公司的门。
这。伍队面露难色。没有什么原因吗?
原因就是老板已经这么决定了。
梅课,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伍队清清嗓子,靠近我:厂里已有好些人在说你坏话了,说你是赵经理一伙的。
我笑容可掬:那又怎样呢?
他们说,要找机会,揍你。伍队小心翼翼。梅课,你要当心这帮人。
我头靠椅背,双眼闭上,挥挥手:去执行吧!
苏波在一阵阵鬼哭狼嚎中被一群保安五花大绑抬出了公司,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公司,伴随着他的怨气:垃圾公司,你们不得好死!
毛骨悚然。
去洗手间撞见赵经理,满面春风:干得好!
他伸出大拇指。我没理他。
出来时,他在门口等我。一幅客客气气的样子。
梅课,我还要开除两个人,这两个人…
我打着停止手势,鄙夷地看他,说:我建议你别把事闹大了,到时候收不了场,你也和他们一样下场。
他的脸一下子拉了下去,但我感觉很爽,说出来很痛快。
22
次日。
徐总来电话:来我办公室下。
应召前来,办公室里坐了两个着制服的人。类似警察的装备。徐总客客气气甚至有点低三下气的样子在招待。看我进来,立马拉下脸来,训斥的口气:
你说说,公司最近都出了什么事,你都怎么处理的!
我有点蒙。
其中一位着制服的提醒着:是这样,我们是劳动监察大队工作人员,近几天我们陆续接到贵司员工大量投诉举报信,主要反馈贵公司存在非法处理劳资纠纷的问题。为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营造我市对外良好形象,受劳动保障李局安排,特来拜访贵司调研,多有不便,还请担待。
我明白了。已经失控了。迟早的事。
我看了看徐总,满脸盛怒:你这个人事负责人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处理这些事不请示我!我一直强调公司治理要合法合情合理,不能做有违天地良心的事!我们要把公司里的每一分子当作我们的兄弟姐妹们,这样公司才能保持长效发展!
我觉得此时我是任人宰割的出气筒,对与错都不重要,位置才重要。
我默默忍受,毕恭毕敬,唯唯诺诺,诚惶诚恐。
没想到徐总如此高瞻远瞩,有你这样的企业家,何愁贵司不能发展,何愁我市形象不立!
旁边未曾说话的长着官相的制服夸张地赞赏起来。
徐总真是变色龙,在将脸转向制服时,已马上换了一幅谄媚样子:刘队过奖了!企业和政府如同鱼和水嘛!今天麻烦你们亲临指导,让我受教匪浅哪!今晚咱们老地方...徐总做了个枪的手势,刘队遂喜笑颜开,从沙发站起来。
那就打扰您办公啦,我们先告退啦!
徐总的眼神像刀子甩向我:愣着干什么,快送下刘队!
到楼下,上车前,刘队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小伙子,徐总好人哪,你可得好好学着。
我愣愣地站着,怎么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背了一口大黑锅,无论对上还是对下,我都罪不可恕。也许我会粉身碎骨,但我却不得不这样苟且活着。
我上有老娘,下有幼子。
我靠这一份工资人模鬼样地活着。
23
但其实我始终有一种无法摆脱的罪孽感,我摇摆在老板与员工之间,一旦嗅到可以减轻这种罪孽的机会时,我很乐意为之。
徐总,现在可以把左小渊和苏波的工资付了吗?
徐总微信里回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一张愤怒的表情!
第二条:一分不给!
可是,监察大队那,还有仲裁庭那…我提醒。
那是你的事。
这五个字将我彻底推向万劫不复。
我不但在员工前是个恶人。
在老板前是个废人。
在法律前,我还是个罪人。
24
早晨。
公司进出门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娘坐在地上。公司管理人员车子排成了长龙。鸣笛声、辱骂声四起。
老大娘头发花白,穿着绸布衣服,腰系蛇皮袋,盘腿坐在地上,面前地上放着一张大白纸,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还我血汗钱,救我老娘命!
手机响起来:
梅课,赶紧叫人把这疯子赶走!
模具赵经理焦虑的声音。
我打电话伍队。
是苏波老娘,劝不动,要不要抬走?伍队请示。
苏波在现场吗?我问。
没看见。伍队应道。
徐总来了吗?
还没。伍队说。梅课,我建议您和徐总好好说下吧,把工资给人家结了吧,都有娘,这样我都看不下去了。伍队声音有点颤抖。
我挂断电话。
悲凉从心底升起。
和徐总商量?呵呵,我苦笑。
那是你的事。这就是他一成不变的答复。
我迅速找到苏波微信,电话拨过去,接通了。
苏波,你在现场吧?我说。
对。他斩钉截铁。
我叹口气:苏波,你就忍心让你老娘受这份罪吗?
苏波气愤难掩:那你们就忍心刻扣我的血汗钱吗?我娘有癌症,是你们逼我老娘受罪!
我说:就算这样拿到你的工资,你老娘心里的伤你想过吗?她已经这样无助了,你又怎忍心让她更加绝望?你是个男人吗?
苏波在那头痛哭流涕,他的心理防线轻而易举被攻破。他是个孝子。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梅课长,求您帮帮我!
我凝思片刻,咬咬牙,轻轻地说:苏波,让老娘回去吧,咱受不起这份罪。你工资的事,我付给你。我代表公司向你和你家人道歉。
和苏波达成了一致,苏波老娘在伍队的劝说下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现场很快恢复安静。
安静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悄悄查了查工资帐户,余额10500元。
我想了想,向苏波微信转帐10000元。
那边显示苏波很快领取了红包。
给苏波发去一条信息:6500是你的工资,多余的是我的心意。
微信回复:您还不是对方好友...对方删除了我。
我躺倒在办公椅靠背上,像被抽去了骨头的肉身。
25
来电。座机打来的。
你好,是梅课长吗?
是的,你哪里?
这里是劳动仲裁庭,我庭已受理贵司员工左先生的劳动仲裁申请,拟于本月22日开庭审理,邮函通知今天内会到达贵司,请按要求准备好应诉材料,准时参加应诉。
好的。
我说,声音有些沙哑。
左小渊果然加快了步伐。听说他现在什么也不干,专门研究如何告倒我们。仲裁庭在我们打理过关系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受理他的诉求,显然也是碰到了硬茬。左小渊不简单。
其实要应对左小渊,也并非毫无办法。
首先,“治罪”。
收集对其不利的各项证据,造事实造材料。
总之,“罪名”要重,理由要足,证据要无可挑剔。
其次,造现场。
串通内部人员,按照制定好的控诉情节打配合战。
这要与赵经理沟通。
课长,徐总叫您去参加管理会议。
正思考着,前台小姑娘敲门来叫。
26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各部轮流汇报工作。
到工程部胡经理:赵经理,你来这么久了,可是模具部越来越混乱,好几个案子都耽搁在你们模具那儿了,你到现在都没交出几付好模,工程部还怎么打样送审!
赵经理一愣,马上反击:你工程部的问题可不能全赖在模具部啊!我们模具也是在没日没夜的干,样品没过审是你们的问题。
品质部何经理旋即跟进抨击:赵经理,你的模具质量真是越做越差啦,异常率太高,连以前的陈经理都没像现在这样。再这样下去,我们品质部的工作没法做了,都派到你模具部蹲点算了!
赵经理脸色红一阵青一阵:何经理,这话谁教你说的?我可是徐总亲自请过来的,你说我不行,是说徐总眼光不行咯?还有,你品质部都是一群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上次你们那个QE说我们模具有问题,我问他标准是什么,他竟然答不上来,就这样还敢做品质工作啊,我看你才乱七八糟!
这一反讥,何经理一时没缓过气来,毕竟赵经理有根有据的拿事例说话,还拿徐总做盾牌,顿时只得狠咽下一口恶气。
我看看徐总,若无其事地低着头。
营销部刘经理是个杀手锏式人物,也是全公司最具发言权的部门。这种场合,他的话基本代表的都是徐总的意思。
刘经理站起来,猛地拍了一记桌子,手指赵经理:
赵经理,你的口气不小嘛,徐总当时是请你来解决问题的,不是让你来顶你的罪的。你现在这个模具部,按我说就是不如以前的陈经理,人家陈经理在时起码团队还算稳定吧,现在呢?乌烟瘴气,都不好好干活,问题一大堆,这个月我们都亏损了120万啦!你还有脸在这儿卖弄!
赵经理未料受此巨大打击,双手颤抖,指着刘经理竟无力反驳。
我看明白了。这是个布好的局。
这个局就是为赵经理而设,他失去价值了。
微信响了,我扫了一眼徐总。
若无其事的样子。点开信息:
今天内处理赵经理,明天别再出现在我的公司。
收到!
忽然觉得会议室冷极了。
27
开完会,立刻钻出来,跑到厕所,对着洗手池一阵干呕。吐出了一丝苦水,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忘记我已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来到走廊,迎面遇到赵经理。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即使是一贯盛气凌人的人,失去气势后,也会看起来黯然失色。
才从会议室出来,赵经理已显得萎靡不振,仿佛精气神被抽空了似的。他的眼神看起来空洞无物。
我有所犹豫,现在摊牌吗?
他倒是停下来,主动和我打招呼,笑容看起来很惨。
梅课,我有事和你商量。
我点点头:去VIP洽谈室吧!
我猜,他应该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这很好,我已经对虚情假意的话感觉厌烦。
刚坐下,赵经理就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似乎会议室里发生的挫折使他依然情绪膨胀。
梅课,我想请你再帮我开除杨红波那一组的人,这些人在昨天的部门会议上竟然群起围攻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做事了,纯粹是混日子打酱油!
赵经理越说越气愤:他妈的,今天会议上我受到他们攻击,这都是他们预谋的,我怀疑内部有人挑唆杨红波他们!我为什么挨骂?都是这帮混蛋!
...
很失望。
死到临头还要作死。
我毫不掩饰地展现出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怜悯,所以我嘴角的笑充斥轻蔑。我头晕目涨,眼睛里的这个念念叨叨的人逐渐模糊不清,像雾像雨又像风...
梅课!
梅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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