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曹公完成的部分一共只有八十回,却用了两个章回来写菊花。
第三十七回,宝钗和湘云深夜探讨,拟就十二个诗题:《忆菊》、《访菊》、《种菊》、《对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
菊花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是高雅飘逸的象征。宋人周敦颐曾云“晋陶渊明独爱菊。……爱菊者,陶后鲜有闻。”
十二首谈菊的诗,潇湘妃子选作了三首。
第一首《咏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其中的“绕篱”令人联想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而“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峰说到今”,更是直接致敬陶渊明的高义。
元稹也曾是陶粉,“秋丛绕舍似陶字,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而易安居士更是在南宋的某个黄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在道出自己的寂寞孤愁时,也隔空唱和五柳先生。
第二首《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恐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好 一句“孤标傲世偕谁隐”,真切地刻画了如陶渊明般的主动归隐者的心态,世间繁华与我何干,遁身山林,修身养性,淡泊一生来得更为自在。
第三首:《菊梦》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梦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潇湘妃子的孤寂幽怨,只有陶渊明才能懂得。而陶渊明的才情和落寞,只有元稹,易安,雪芹深知。
十二首咏菊诗作,篇篇精彩,李宫裁主持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了。”
宝玉对此赞同:“极是!极公”众人亦无异议。也就是说,第一名是黛玉,第二名是黛玉,第三名还是黛玉。曹公借黛玉之笔,三次致敬陶渊明,表达了内心深处对此公知音难觅的心意。
不止这一回,在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曹公借雨村之口已经点出“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如前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
香菱学诗,黛玉推荐的前辈诗人中,以王维李杜打底,接下来就是陶渊明、应、刘、谢、阮、庾、鲍等人。
黛玉说香菱“聪明伶俐”,宝玉叹香菱“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
对天资聪颖的赞美,对聪明俊秀的礼赞,也是《红楼梦》闺阁立传的一大缘由。
天地有知音,千载不嫌迟。
世间有灵秀,贵在有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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