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27日 星期六 天气晴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有些苦,当时觉得苦,走过了,再回头,会发现那只是一份记忆。
有些绝望,当时觉得恍若天崩地裂,走过了,再回头,却只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叶遮目,不见泰山。
无论是谁,人生里,都会是有风有雨的。只是我们的眼睛更多的时候都是只看到自己而已。坚持下去,走过去,便会有彩虹。
此文,看了多篇关于校园霸凌的新闻所作,甚悲一位才初二的小姑娘不堪校园霸凌而自杀惨死!
——写在前面
十五岁那年,我又一次被命运甩了嘹亮的耳刮子。
它把我从我自以为是的云端之上,啪的一声推倒,丢到了泥堆子里,还是脸先着的地。
那些因我摔到而掀起的灰尘,喧嚣着翻滚如浪,包裹着我那张稚嫩的脸,紧巴巴的粘乎乎的贴着,此后经年,我都不敢抬起头,让人家看到我那张灰败的脸。
那一年,我中考,嗖的一下从曾经的年级前几名滑到了数十名开外,与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G中擦肩而过了,进入排名于G中之后的重点高中E中。
因为从小学开始,所谓的全镇第一,也拿过不少,按正常情况下,这个重点G中,应该是稳上,可是就那么搞笑,就是那么没了,离分数的距离居然还挺远的。我觉得丢人,于是躲在房里看书,不想出去,怕被人取笑丢脸。因为觉得丢脸,当时还傻呼呼的哭了一场,把爸妈给吓个半死,还丢下手里的活守了我大半天。
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的幼稚得很,不过一次小挫而已,搞得天塌了似的。不过少年心性,哭过也就算了,抹干了泪,我又开始看我的书,写写画画的了。
没过几天,表姐来看我。劈头就问我:你平时成绩不是总是年级前几名吗?不是说也常拿年级第一吗?为什么没考上G中?
我脸红耳赤,哑口无言,当时的心真的是羞恼不已。可是表姐下面的话让我连羞恼都生不起来。
表姐告诉我,我妈在厂里面被众多同村的妇人们围着奚落:
平时牛皮吹大了,女儿读书根本没有那么的好吧,否则怎么考不上G中……
平时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是个谎精,自己女儿读书明明差劲,居然说经常拿第一?什么狗屎第一?光荣榜上没她的名字啊,……
不是第一,你以为说第一就是第一啊,不是你的说的有用么?没那个能耐称威称霸,丢死人了。要是我,羞到不敢出门了,还敢来车间上班……
平时看见你那女儿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居然也会吹牛皮说自己成绩有多好似的,现在好了,现形了,麻雀就是麻雀,能编编假话就成了凤凰么……
这样的女儿就是来讨债来丢人的,养她干嘛?趁早撵她出去,留在屋里弄脏地板……
你的女儿平时骄傲到飞起,见过人连招呼都不打,鼻孔朝天,现在摔了个大马趴了,笑死人了……
表姐说车间的人一个一个的在劝我妈别让我去读书了,说这样的女儿读书了,趁早叫出去打工攒钱,别放学校去丢人了。说你拼死拼活的攒那几块钱工资,供她上学读书,将来书读多心也花了,跟男人去婆家,哪里还会记得你这个老娘的辛苦。
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我讷讷地问一句表姐:我考砸了关他们什么事啊?
表姐也气道:是啊,关他们什么事啊?那些农村妇人最讨厌了,嘴巴刻薄得要死!天天说天天说,好多人都听不下去了,那几个三八还在那骂咧咧的说!
表姐说她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嘴笨,怼不过那些刻薄刁滑的嘴巴,只能气得跑去厕所抹眼泪。
我妈在镇上的皮革厂上班,表姐在厂里做会计。村里好多的妇女都在那厂里上班。表姐说你们学校今年有十几人考上第一重点中学,表彰大会开得很热闹,敲锣打鼓放鞭炮的,车间有好些人都去看,看到没有你在上面,她们就开始撒欢的问。
我的心在那扎扎的痛,呼吸到的气都是灼热的。我就在那傻楞楞的呆着,连表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我想不明白,谁没有个摔爬滚打的时候,人生的跌宕起伏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我摔了一次她们便是如此的刻薄?
只是没有考第一重点高中而已,但还是被一级中学录取了,次重点,不是普通高中。那些人怎么那么讨厌啊。
从我上初中开始,一出门,那些好心的人都会问我:
你都这么大,怎么还读书?谁谁谁,谁谁谁,才上几年级就出去打工,攒了老多钱……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干嘛?你知道你爸妈攒钱辛苦吗?拼死拼活的攒那么点钱,全给你花了……
你读书花的那些都是你爸妈的血汗钱,你用着不愧疚吗?做人不能那么的自私的……
你还要读多久啊?你爸供了你那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了,出小学识字就行了,还想累死你爸妈么……
阿孺,你爸供你读那么多书,以后要记得回报你爸妈啊,他们很辛苦的。记得?是不是真记得,到时说不定读出书来就跟男人跑了,还记个屎……
哎,阿孺,你这个小败家妹要去哪……
哎呀,阿孺,你读书把你那个家都掏空了,你爸妈真不容易啊……
也许,很多大人都会拿这些充满恶意的玩笑来逗弄小孩子,一遍一遍的说,自认为是为了你好。他们总觉得小孩不懂事,我要耳提面命地提醒你。
其实我不用你们提醒我都知道我爸妈有多辛苦,我知道当时我的家很穷。但是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穷苦出身的寒门子弟,想更好的出路,只能读书。
我一直以来读书成绩都那么好,为什么不读?你们说的那些人都是读书成绩不好的,考不上来的,动不动就留级的,如何继续读下去?
我不能与那些人辩论,因为一旦出声,他们又会说你多识了几个字在这得瑟。
他们一遍遍的向我说着这样的话,一层层的增加我的负罪感,让我觉得烦透了,所以我一般都是躲在家里不想出门。
我不是一个骄傲的人,从不会去炫耀自己的什么成绩名次,我并不觉得那有多么的了不起。因为就算那了再好的成绩,我也知道,这些所谓的荣誉不过都是一份精神安慰而已,不能给我那个贫困的家带来实质性上的帮助。学校会有表彰大会,会张贴光荣榜,将获奖的学生名写在上面,以示鼓励。有一段时间,因为我的名字常在上面,甚至引起一些同学的视觉疲劳,他们说:哎,又是她,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了。
对于这些,有些家长们会关心好奇,会问老师,会问学生,自会传开来。在熟悉的人之间,客套性的礼貌性的夸奖称赞少不了。
也许我的情商低,对于这些大多只是回以点头或者笑容,也许会让人觉得我不懂礼貌。但我真的不是骄傲自满,我每天都紧张得很,怕死下一次没有考好,随之而来的是否定。
婶婶的侄女也在我妈的车间上班。初中那几年她都和我住一间房。她下班回来,我按捺不住便问她:阿泽,你们车间里是不是有人在说我妈?
阿泽是外省姑娘,来这边两年了,白话都能听得懂了,也会用简单的白话,但是不是很利索,所以我们交谈都是用普通话。
阿泽怜悯的看着我说:阿孺,我姑姑(我婶婶)不让我跟你说这些。
我说:今天我表姐跟我说了。
阿泽说:今天好多人在说你爸爸妈妈,那谁谁谁和谁谁谁说话好大声,我们好多老乡都以为你妈被她们骂了。骂得好难听,有些听不明白的老乡问我,你妈做了什么,她们那样骂你妈,骂得那么狠。吵死了,三楼车手套和一楼压手套的人都来看了,好多人在看你妈妈被骂。
我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窗前望外面的夜色苍茫,眼泪夺眶而下。
阿泽问:阿孺,你哭了是不是?
我不敢出声,一出声我就哭出声来了。阿泽站在我身后不敢出声,我听到她一会坐床上,一会儿坐凳上,一会靠在我的书桌上,她坐立难安。
好一阵子,阿泽才敢出声:阿孺,你别哭,那些八婆嘴就是那么脏的。她们也经常骂我的,叫我死肥婆,说我发春,想男人想疯了。
阿泽的话让我忍不住差点笑出来。阿泽比我大两岁,但比我就一个头,身材发育得很好。前凸后翘,无论怎么穿都挡不住胸前的丰满,走路晃悠悠的,那些妇女都笑话她。有个别的说她是故意的,那些荡来荡去的勾引男人。当时我不懂,我只觉得那些人说话难听,但是现在想起来,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刚出社会的没拍过拖的十七岁的小姑娘,里面得含有多大的恶意啊。
阿泽愤愤的骂了好一通。要感谢阿泽,那段时间,她经常夸我,她说我是这世界上最聪明乖巧最善良最可爱最漂亮的小姑娘。经常的夸,那一份暖,让我刻骨铭心。
阿泽问我:阿孺,那你还想不想上学?你若不想上学,我带你出去打工,我外面有认识的老乡的。到外面就不会听到那些讨厌的话了。
我流着泪说道:读吧,我没有考上G中,但是录取我的E中也是次重点的一级中学,每一年一样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学子。
阿泽哦了一声,道:那你要每次都考得好好的,打她们的脸。
那时的自己心高气傲,只想着就赌那么一口气,也要读好。可惜的是,我最后还是扛不住了,在无尽的彷徨里自暴自弃了。
那一场哭后,我决定走出去,继续在屋里待着,保不准又有什么闲言碎语了,至少,如果再发生我妈车间那样的事,我要质问回去。我就算考砸了也踩死你们的儿子,他们连小学都是一年年的留级,小学都毕业不了。
那是个下午,太概三点多的样子。爸妈和弟弟们扛竹枝去村子里的小桥头边上菜园,修善篱笆,因为被牛撞坏了桩,篱笆又被鸭子钻出了洞。当听到我要去帮忙时,爸妈好意外,妈妈还劝我在家看书,不用我帮忙,他们能搞好。
老爸说,去就去吧,出去看看绿色也好。
我拿着一捆篾跟在爸妈身后,与弟弟边走边开玩笑。路上遇上两三个乡邻,他们与爸妈打招呼都忍不住似的看了我好几眼。我冲他们笑笑,也问候一声:又要去忙了。
他们很惊讶,但还是也冲我点了点头。
我们在桥头修补菜园篱笆,分工协作。路过的人都会打声招呼。也许是大半个假期都过了,才见到我,有些意外。很快便有位婶子停下来,有些惊讶道:咦,阿孺回来了?
我奇怪道:什么回来?
那婶子道:你前阵子不是去你M市的伯父家了么?
我有些尴尬道:这阵子我都在家。
婶子道:都在家?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我只好道:我在家看书呢。
此时,已经有两位路过的村民也好奇地停了下来了。
那位叫祥叔的笑吟吟的看着我笑道:中考不是完了么?你还看什么书?
我觉得这话有点刺耳,但还是笑着回道:啊?中考完了也可以看书啊。我喜欢看书,
此时又路过一位村民,进叔,他听到了,便嗤的一声笑开道:考都考完了,还看书有个屌用!
我一时便惊在那不知如何应了。
那祥叔笑道:某某某(我爸的名字),你们家的贵女今年考了多少分?
我爸笑道:反正她是有书读的了。
那进叔又嗤的声道:我不知道她有书读么?累死你的喽,花那么多钱考那么点烂分数,还读个屌啊!
祥叔也大笑着说:是啊,住那一间死烂瓦房,还送女儿读书,图什么?都考完了还看个屁书,就算把那本书翻穿洞,翻到烂成渣,难道还能补多几分?
进叔说:切,就她,给块翅膀她,她也飞不起来!
我爸边弄着竹枝边笑着道:她喜欢看就让她看呗。
进叔直接骂开道:刁,你这人都是傻的,一个女而已,送她读书干嘛?迟早是人家的,你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祥叔笑嘻嘻道:某某某(我爸的名字),知道什么叫赔钱货吗?你现在就是在养着一个赔钱货。用心点待你的儿子吧,难道你老了还能指望你的女?
我爸道: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
祥叔笑骂道:你这个佬人真的是傻的没办法治了,快去睇睇医生嘛,要治脑袋了,要不要去秋林(精神病医院)看看?
接着边上的几人闹哄哄的争着大声的说话,跟吵架似的。
接着边上几个人也跟着吱吱喳喳地大声说了起来:
是啊,有谁家的女儿像他们家的那么享福啊,花钱大把大把,吸老爹老娘的血的……
就一败家女嘛,如果不是因为她祸害,某某某早就高楼大厦住起,大鱼大肉吃起……
天天穿那些烂衫烂裤,肉都不舍得买,那么省干嘛……
省钱帮人家养儿媳的,就他们夫妻俩会干那么傻的事情……
别让她读了,读来干嘛?考成这样子……
是啊,要是我女儿这样,我一出生就掐死她,养到现在来顶心顶肺……
是啊,要是我有这样丢人的女儿,我早撒泡尿淹鼻子闷死自己算了,还敢出来见人……
要是我,我就拿豆腐撞墙死了,没脸见人,羞都羞死了……
哈哈,对,豆腐撞不死就撞墙啊,要不拿条绳子勒脖子也行啊……
养了个讨债鬼,得瑟个刁毛……
哈哈哈……
一众人在那嘻嘻哈哈的笑着说。那祥叔和进叔见到一个路过的人便吆喝一声:快来看快来看,新鲜热辣出炉的笑话啦,新鲜热辣啊。
那进叔幺喝得最狠:快来看落水狗喽,你们快来看某某某憋屈的那个模样像不像一只落水狗?落水狗,哈哈哈……
有人想走,不想掺和,那祥叔和进叔也拉着人家劝着:那么快走干嘛?你没看到某某某的那个窝囊样,声都不敢出了,几十年难得一见,再睇睇喽。
人家说实在没空,挣脱走了,祥叔和进叔大声喊:刁,你都不识货的,这么好看的东西,居然不看。
有人看不下去,叫别说了,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不理会,继续大声的吆喝奚落。
几个人在那吆喝着笑着,十几人围在旁边听着,笑嘻嘻的看着我们。
刚开始时我还能若无其事的听,不理会,到后面我便听得双手发抖了,心里百般的难受。
这场热闹持续了大半个小时,后面见我们自顾自的干活,没有丝毫的理会,无论怎么向我爸叫嚣着,我爸都是笑吟吟的回话,情绪没有什么波动,大概觉得没有意思吧便散了。临散场时祥叔还笑道:今儿个畅快。说得口都干了,回去喝口水先。
进叔说:得买两粒金嗓子,嗓子都笑疼了。
走得老远了,我还听到祥叔在那笑嘻嘻的大声说:哎呀,我们今天说得痛快,会不会得罪人啊?说不定人家出息了回头算旧帐了。
那进叔呸的一声吐了一口痰在地:切,就她那屌样,落地的凤凰不成鸡了,给她件龙袍她也穿不起来,怕她个鸟!
他们走后,我们合家几人沉寂了近十分钟,我觉得刚刚的那些话那些笑声如炽热滚烫的熔浆,一坨接一坨地落在我的身上,灼得我浑身都疼,痛得我要浑身发抖,我竭力忍着,不敢露出任何异样让爸妈看到,我已经够让爸妈丢脸的了,不能再让他们担心;不想让弟弟看到,我弟弟曾经写过作文《最让我感到骄傲的人》,他在作文里说过,他有个让他感到骄傲与自豪的姐姐。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我发抖的手指,有没有发觉我僵直的腰脊。
然后我妈便对我说:阿孺,天要晚了,你先回去做饭吧。
我爸也说:先回去吧。
我弟弟也笑道:大姐,你先回吧。
我应了声哦,便往回走,回到半路的竹林那,不小心绊了块石头,脚拇指踢得很痛,我一下子痛得跪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冲来了,有点刹不住。
但想着这里偶尔会有人经过的,怕丢人,赶紧抹干泪,一拐一拐地回去做饭去了。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终于崩溃了,在被窝压着喉咙哭了好久,第二天起床眼睛肿得都几乎睁不开,声音嘶哑。我爸妈也看到了,只是说了句:还困就睡多会,今天家里没有什么活也做。
老妈转身对大弟说:今天你做饭。
大弟哦的应了一声。没有反驳,要知道,平常我在家,这些锁碎的家务活,他是不肯做的。当然重活,两个老弟都是不让我干的。
凡事有因有果,那一热闹,大抵是我爸曾揭过他们的短,他们便趁机借着我来奚落我爸吧。我爸处事公直,见不得一些偷奸耍滑的人,会直接一番批驳,教育到那人认错为止。论起说理驳论,一个人能将上十个人驳得哑口无言。他曾带领工人讨欠薪,对方律师钻合同空子,想赖皮,双方对薄公堂,我老爸驳得那律师灰头土脸。
对于那进叔,我至今都难掩对他的恶感。他不会开摩托车,上下班,出去买点什么,都是请我爸搭他去的,一搭就是六七年,没给过车油钱什么的,谢都没多几声,但是取笑我爸的活儿他最积极。真真无语。
那个祥叔,曾经做了件不地道的事,被我爸直接骂上门去,躲在房里不敢出声。这件事,我是几年后无意听别人话里提到的。
当时的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一大群成年人,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话语里极尽刻薄,这些人,不觉得可耻么。
我知道,村里的孩子大多小学刚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有些甚至三四年级就辍学了。能上初中的人很少,能读高中的更少,而女孩就俩个,另外一个女孩比我高一届,成绩也不错,但我比她的更好,可是后面人家考的学校比我好,混得也比我好。
不知道那女孩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我想,风言风语的嘲弄应该有,但是像我这样的当众被十几二十个人围观着被嘲讽羞辱,应该不可能有。因为她的爸爸虽老实,但她的妈妈却是出了名的泼辣难惹。
曾经很怨恨每一个说我拖累父母,说我败家,说我不懂事不体贴等等的各种各样劝我读书的人,因为这些人的话语无一例外的如尖刀狠狠的戳中了我心理的薄弱点。我一直以来,都有愧疚感,都有羞耻感。
我知道我的家很穷很穷。每一次交学费,各种杂费都是拖了又拖,拖到老师各种不耐烦才交的。虽然我成绩好,但是我的名字除了在表彰大会上为人所知外,还会因为拖欠学费为众人所知。每次拖到最后,所有欠费的同学的名字都会写在黑板上,每次上课前,老师会向全班例行诵念一遍,催交学费,那一瞬间,我在座位上,耷拉着脑袋,脸上火辣辣的,对“贫穷”这两个字刻骨铭心。我不怨老师,学校,他们也是要钱生活的,这些学费是要上缴的,他们也是领工资生活的,生活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任务,所有不完成任务的人都会受到诘难。
那一刻,我会很羞耻。经常的,老师叫我催父母,父母会叫我向老师求情,再拖延,我夹在中间真的不知道怎么是好,那些愧疚与羞耻无边无际,几乎要让我窒息。有时会受到一些冷嘲:没钱,你读什么书啊?
是啊,没钱,你读什么书啊?没钱你就去赚钱啊,好多人不是十来岁就出去讨生活,而你却还在这手长长的向父母要钱。好丢人,好迷茫。
其实最后成绩滑落得越来越厉害,不是我不会。我从来不觉得我的学习能力有问题,我就算上课不听课,只是临考前看课本,看那些解题方法,我一样能进班级前十。这点,好多同学羡慕我。当然,如果我要争前三,我仅凭那点小聪明是不行的。
读书考试,那点小聪明是没有用的,心理意志力这些很关键。曾经有个同学一针见血的对我说:你考得不理想,你不是什么失手失利,你的心理根本不行,你的意志好差劲,再读也是枉然。
的确枉然,其实我不是不想在课堂上看小说,写什么狗屎小说,我根本听不进老师的讲解,我根本只有在临考压力的逼迫之下才能看得进教科书,其他的时候都不行。有些甚至在考试途中想起那些羞辱,难以压抑。一旦遇到难点的题我就害怕我又考砸了,会受到各种嘲讽,注意力根本集中不了,急得只能掉眼泪。
我听着课听着听着,耳边就会想起那些被羞辱的场景,那些诅咒般的话语,我会难受地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一面竭力地想证明我的出色,一面却在自我奚落自己是个窝囊废,到现在还要向父母拿钱,百无一用是书生。所谓人穷志短,不外如是。
多年以后我向妈妈说起这件事,我妈火了:我花钱是送你去读书的,不是让你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是啊,我是去读书学习的,我怎么能想这些荒唐的东西呢?那么简单的道理我都弄不通透,真的枉读诗书。当时的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只有在看故事小说,构思故事小说才能逃离那些阴暗的记忆,才能不被那些阴暗折磨的整宿整宿难眠。我就像是一个吸用大麻来止痛忘痛的烟民,跌进一洼同样荒唐的泥潭。
妈妈说过,在这条村子里,几乎每一户家庭都欠过你的人情,承过你爸的恩德。
八几年的时候,村里的公家地租给一位村民办厂,兼公家的木也给他锯去贩卖了。那位村民赚的盆满钵满,但对于当初口头上承诺的租金,买木钱,闭口不谈,耍赖皮说亏了。
一众乡亲去吵去闹,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当时老爸想着人家做生意的,需要周转,说不定是真的有什么难处,所以他并没有参与。我爸就这样,什么都是先想着别人,自己亏点没关系。
众人一再受挫,就想到了我老爸。过来请我老爸做个领头。因为我老爸肚子里有墨水,从小主意多,但凡他出马,几乎没几个人能从他手上讨到便宜的。当时很多乡人戏称我爸是狐狸军师。
老爸向他们解释,也许人家真有难处,再等上一年再说。众人不愿,有几位村民抬出了家里的老人与嗷嗷待哺的孩子,说没米下锅了,盼着这点钱换点米过年呢。
老爸听着,知道那些村民说的是实话,一时心软便同意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一到近年,很多人家都是没有余粮的了。
老爸说:叫我带头,可以,但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
众人都点头应是。
老爸说:如若有人不听呢?
因为那堆人中确实有两个楞头楞脑的莽撞人,急性子,一根筋的。老爸怕他们一急便把事情给带岔了。
有人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老爸说:听我的,我不敢保证能全部把钱全拿回来,但是肯定有钱给你们过年。不服的人可以不跟我,跟我的人必须听我的,如若违反,那么他家的那一份钱必须拿出来,分摊给所有的人。现在当众定议保证。
众人犹豫好一阵,有两三个人不出声,但大多都同意了。当下有位叔叔见我爸沉着脸还是不应承,便拉着几个人当众出列道:有违反的,不用你出声,我们几人自会打得他把钱拿出来分摊。
之后老爸就制定策略,带着众人去讨欠款。一讨便是两年。不知如何商讨,所有人家的钱都拿回来了,就我们的家的没有讨到。因为老爸把我们家的名额放在最后,当初说好拿到钱的必须还帮未拿到钱的去站队助威,但讨到钱的全都找借口不跟了,都怕得罪那个有钱的村民。就剩我爸自己去讨,那村民每次都是哭丧着脸说没穷,生意做不下去了,因为当时那村民的木厂确实传出了一些要破产的传言,老爸又心软了,说了句等你有钱了再给我吧。直到现在,那笔钱都没有要回来,那村民说已经给了,而那些讨到钱的人都说不知道你们俩之间的事,不敢打保证。
那是八几年的时候,有那么几千块呢,八几年的几千块是好大一笔钱了。而那个村民,破产不破产不知道,他把原来那厂子倒卖给另外的人,又到别处开了一家大的。在九十年代成了百万富翁,一时风光无限。只可惜晚景凄凉,夫妻被亲生儿子与儿媳逐出家门,只能搭间棚来遮风挡雨,他的妻子因癌病重,他摔断腿不能照顾,儿媳也不肯料理,我妈觉得可怜,后面那一阵子,过去照顾了几天。
以前村与村之间,常常会为稻田的水源争得不可开交,甚至结仇,因为我们村子人口少,所以经常争不过的。后面有我爸出谋划策的,赢回不少场子。因为事关利益,邻村便有些人对我爸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老妈看多了,见老爸经常干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所以经常会唠叨,后面有人推我爸出任村支书,又选举他做镇上的人大代表,老妈都极力反对,因为老爸过于公直,有聪明却不会耍那些圆滑世故。
不知道能言善辩的父亲怎么会生出我这样一个木讷胆小的女儿,畏首畏尾,只知道瑟缩的受奚落。
那场热闹,刻进我的灵魂。贯穿了我的高中生活,经常的让我于考试前失眠。让我有着深深的负罪感,在我的高中生涯里,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常常在坚持与放弃间游离,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还好,都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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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爸妈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