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进来后,摘下口罩,坐我办公室的沙发上说:“你好!请教一件事!”
我一看:这位老哥,有六十多岁了吧!浓眉宽口,脸色黝黑,额头纹拥挤,好像中原乡下某个村的村长。
我说:“请坐,不要说请教,我们可以共同探讨!”
他就一咧嘴,笑了,他牙齿很白!
他说:“听你说第一句话,就是个谦逊的人,那好吧!我跟你交个实底,以前我也是牙科大夫!”
我心里合计:哥,你知道“牙科大夫”这句话,我们严格说是不会自己这么称呼的,中医叫“大夫”,西医称“医生”。中国的牙医,多学自西方,所以应该称呼“牙科医生”。
但是,我不会纠正他这么小的“疏漏”。我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他说:“是这样,几天前,我后面的一颗臼齿,吃东西的时候,咬在硬物上了,锛掉了一块碴儿,现在,吃凉的热的都不敢。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问:“那颗牙是不松动的吧?”
他点头。
我又问:“你是想保留,不要拔掉的吧?”
他点头。
我说:“那就要做根管治疗,然后,全冠修复。”
他说:“也就是上点药,杀死神经,然后补起来吧?”
我笑了,心想,有必要聊点别的了,因为这老哥的专业,实在是有点落伍了,我问:“老哥,你现在还做牙医吗?”
他说:“我都几十年不干了,八几年的时候,我叔叔在镇上开了个牙所,我跟他学过几天,回村里,给邻居拔个牙啥的,还行,干的挺好!后来,哎!这不是也没个证(执业医师证)吗,就不能干了。后来,就做个小买卖啥的!”
还没等我说什么,旁边配台的护士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儿。
为避免尴尬,那小女孩儿立刻说:“叔叔啊!你当牙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我也附和说:“是啊!您真是我的前辈呢!”
他就有点儿自豪的样子,一仰头说:“我们那时候看牙,可是简单,没有你们现在这设备。刚才还让我拍片子,我们那时候,全凭一双手就好了耶!”
我说:“老哥,一九九五年之后,是中国牙科技术发生颠覆性改革和大幅度提升的重要时刻,您正好中断了!真是遗憾!”
他说:“是啊,我听说现在都做什么牙齿矫正啊?全瓷牙啊?种植牙啊?我们当时可没有,能做个白钢的牙套就不错了!”
“是的!那叫锤造冠。现在早被淘汰了!时代在发展,技术在革新吗?”
他皱了一下眉:“我真是后悔,没能坚持做牙科大夫,不然,是不是……”
我估计他一定是想说: 是不是和你一样坐在这儿工作了!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就说:“无论怎样,您都是我的前辈,这样吧,您今天的治疗费我给您打八折,同时,拍片和进口麻药的费用,我给你免掉!可好?”
他问:“那你给我算算,总共还要花多少钱?”
我回:“六百,根管治疗包括后期充填的总费用。”
他很吃惊:“六百?还打过折的?我以为几十块就够了!我当年在乡下的时候,拔个牙才要两块五,堵个牙洞才八块!你这是……好!你等我打个电话,我表弟也在一个大城市里开牙所的!”
然后,他拿起电话,打过去,说他们的家乡话,我是听不懂说了什么的!
我一扭头,和小护士对视,她那表情我明白:“让他走吧!”
他讲了好一会儿,最后声音减弱,放下电话的时候,他说:“能不能再优惠一点儿?”
我笑了:“老哥,这是上海耶,不是你们老家(我也不知道他老家是哪儿)的村子啊!也不是四十年前啊!”
他点头,又摇头,再看向窗外。
然后,他站起来,踱到门口,说:“你们这儿挺高档的……收费呢?属实于我……我要不把这颗牙拔掉吧!”
还没等我说什么,心直口快的小护士说:“叔叔,你拔掉牙,再做三颗瓷牙,或者种植,不是要多花很多钱吗?六百,已经是上海没有的价格了,我们这儿像您这种情况,最少要收到一千以上!”
他点头,说:“我电话里,表弟说了,上海是得千八百的价儿。要不,我就在这做吧!”
他转回来,又要坐下的时候,我说:“您啊!别急,先去拍片,然后,去第三诊室。”
他有点懵,但是,还是穿过走廊和小护士拍片去了。
我脱掉手套,抓过手机,在记事本上打了两个字:“前辈”。
然后想:今晚,又有可写的素材了!
口腔科的故事系列之36——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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