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

那一年，九妹二十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好女当嫁，于是，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开货车的小伙子。两人一见面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不久便陷入了热恋。

九妹一家除了父母还有五个孩子，七口人挤在单位的两间单身宿舍里。她是老大，十五岁时顶了受了工伤的父亲的职，便早早地放下学业进厂当了一名车工学徒，这一干就是五年。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她进入工厂有了正式工作的那天起，便承担起了照料这个家的重任。

小伙家境殷实，独子，一表人材。他初见九妹，被九妹的稳重与勤劳所感动，更为她高挑靓丽的身材、娇艳的容颜所吸引。但这小伙走南闯北，万花从中过身上难免沾上些风尘气。由于他的经历相对于那个年代也算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更使他的心事难免有些飘乎，快三十岁的人也一直没有一个稳定的对象。他见着九妹，突然升起一股想结婚的念头，便想着与九妹正式谈恋爱，然后觉得合适就结婚；而且在他隐密的内心中，毕竟九妹还是一个有着正式工作的国企职工。

自从与小伙陷入热恋，九妹就愈发的显得艳丽，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每当小伙开车到外地去以后，她总是心神不宁，天天盼着心爱的人儿早日回来。很多时候，她了解到小伙回家的时间，便早早地站在街口等待他开车回返的身影。

他开车回到城里，总会习惯地往九妹等他的街口开过去，远远望见九妹在那里招手。他们就这样相爱着走过了近一年的时光。

过了年，两人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可这时九妹犯了愁，她家里的情况实在太寒碜：母亲没有工作，是单位的半边户；四个弟妹还在读书；父亲工伤残疾后在家勉强照料自己的生活，每月不多的退休工资只能了了他身上的疾病；家中的生活来源全靠九妹的工资与母亲在宿舍门口摆个小烟摊来维持。现在两人要结婚，就意味着她的独立；她对这个家庭的责任就将变成单独的对赡养父母的义务，那时父母弟妹又将怎样生活呢？

小伙对她说：“九妹，我俩结婚以后，你家里的安排可要想清楚了；我们不可能养着这一大家子过生活的，‘分家’的事你要给他们讲清楚。”

九妹默不作声，她知道小伙子的心事，但她又不可能抛弃四个弟妹，抛下病弱的父母独自去享受她的幸福生活。可小伙让她“分家”的话语是那么坚决，她又那样爱他，她该怎么办呢？

那段时间她痛苦不堪，一想到小伙子对家人的态度，她夜也思日也思，精神变得恍恍惚惚。

那一天，她在上班时想着心思，手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去，高速转动的机床悄无声息地将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瞬间绞断；初时，她只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过了片刻，一阵锥心的痛传来，她惨叫一声，便捂着伤口软软地倒了下去。

工友们听到声音快速跑了过来。有人将机床停了下来，还有人七手八脚的将九妹扶了起来。大家看到现场的情况，马上有人跑去通知120，通知单位的领导；还有两个人在机床边寻找九妹的断肢，想找到那两根完整的指骨，可哪里还找得到：现场只见几片碎裂带着一些皮肉的骨屑，大多的手指部分在机床的旋转切削中化做了细小的事物。

九妹在医院中住了半年的院，小伙在头一个月来看过她两次，之后就杳无音信了。九妹的父母托人去找，每次得到的答复是在外地出车。

在出事的头一个月里，九妹躺在医院的床上，不言不语，无论何人与她讲话，她都不搭理。每当夜深的时候，她便一个人转过身对着墙壁泪水潸潸而下；流泪的时候，她也不出声，只是这样任它流淌，一直流到她疲倦了才沉沉睡去。

其实，小伙子第一次来看她时，她脸上还显露出一些神采；但随着小伙冷淡的态度流露出来以后，她脸上的这股神采便瞬间消失，之后这股神采便永远不再出现在九妹的脸上了。小伙的人间蒸发，让九妹很伤感。她在医院中总是幻想小伙会来找她，可他就是不来。几个月过去了，九妹的伤口完全愈合；她开始想说话，想重新走入生活，便去找那小伙。小伙避而不见，托人来告诉她“分手吧！”

“分手吧！”这句话就一直在九妹的脑海中盘旋，如同当时要谈婚论嫁时那句“分家吧！ ”一样都成了生命里的魔咒，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她内向且脆弱的心理防线。

家里，没有人能开解她，也没有谁注意到她精神的异常。人们都各自在生活里挣扎，在承受。当九妹的情绪变得异常怪异的时候，家人们的关注为时已晚，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于是，多在雨后的街口，你便见着一个举着少了食指和中指的右手的女人，对着来往的汽车大声的叫喊着；口中的词语是那么模糊，声音却又那样高亢。我有几次想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却只感到了一种情绪，一种对囿围于心间不平的发泄。

九妹是整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到九十年代初，那片街区最让人感伤与怀念的街景。至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时常感怀那些在尘世中挣扎，而如今化作了一捧黄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