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

                                  01

九妹在家排行第九，上面有八个哥哥，说来也巧，我家叔伯生的都是男孩，在农村本应金贵的大胖小子，在我家一点也不稀罕，唯独老叔养了个千金贵女，爷爷偏偏又喜欢女娃，这回得偿所愿，更是喜上眉梢，从小到大，小九妹绝对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爷爷奶奶偏偏又爱孩子，多少孩子都愿意一起带，按理说本应雨露均沾，可是全家上下偏偏单宠九妹一人，说好的重男轻女呢？

小时候小九妹不管跟谁去玩，只要咧嘴一哭，保准老头老太太就得窜出来，教训哥哥们一番，后来我总结出来一个经验，不怕赵老爷暴，就怕小九妹笑，小丫头甭管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谁要敢说个不，立马冲你狡黠一笑，向后跳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嘴一咧哇哇大哭，这个时候老太太立刻就得颠着小脚颤颤巍巍的跑过来，一边劝一边哄，还装模作样的比划要打这群“臭哥哥”，要是老爷子在那就更好了，眼睛一瞪胡子都得翘起来，“当哥哥没个当哥哥的样子”，谁不服敢犟嘴弄不好还得吃个大爆栗，就这么着，小九妹在我家确立了绝对的地位，只要小九妹一咧嘴，这帮哥哥就吓得四散而逃，跑的慢的一遍跑还得一边喊，不得了了，小九妹又要哭啦。。。。

在外边，九妹更是地方一霸，拌起嘴来不让分毫，西院的小姐姐让九妹说哭了好几次，万一打不过骂不赢，九妹从小就知道回家搬救兵，甭管哪个胡同哪个院多少小孩来找茬，大哥、二哥、三哥往那一杵，情形立刻变成能吵吵尽量不动手，论吵嘴，六哥、七哥是出了名的磨嘴皮子的好后生，所以从村东头到西头，从没见过九妹吃过亏，从小就落了个文武双全的好名声。

可偏偏这个小九妹从小就古灵精怪，嘴甜脑子快，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幼儿园里主持、朗诵、跳舞样样精通，进了小学那更是如鱼得水，学习成绩好，校园活动多，出了名的文艺小能手，什么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更是拿奖拿到手软。

老爷子一吃饭就得把这小九妹偎身边，一边摸着小脑袋瓜，一遍夸：咱老赵家这点灵气全给了这个小老妹了，这几个秃驴都不行，哇哈哈哈哈哈哈。。。。。

哥几个坐在那面面相觑，人最厚道的三哥听了不乐意了：爷爷没有您这个疼法，合着我们几个您都看不上眼，就小九妹好？

老爷子双眼一瞪：怎么啦？琳琳三岁就能背一百首唐诗，你行吗，你三岁还尿裤子呐，哇哈哈哈哈哈。。。。。

我明显看出三哥的脑门上有三条斜线。。。。

上初中了，小九妹更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偏偏又爱说爱笑，快人快语，性格坚强，行事爽利，走在校园里，别看大家都穿着校服，但我九妹绝对属于人群中自带万丈光芒那种，只一眼，你就能记住这青春无暇的姑娘，我和九妹年龄相仿，小丫头上初中的时候我已经初三了，学习紧任务重，但是小九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什么事喜欢来找我，每每看着班里男生羡慕的眼神，我总是淡定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谁啊？好事的问，我抬抬下巴，你管得着么？听着他们唏嘘的起哄，我内心更加笃定这个造型，摆的漂亮。

当然做人是不能太嚣张，还是收敛的好，那个夏天我突然被几个小子堵在厕所里，“告诉你啊，离琳琳远点”，为首的小子点着我的胸告诫着我，我这人虽然很斯文，但是嘴有时还是不饶人的，从小能说惯了，“哎，你谁啊？”“甭管我是谁，我告诉你离她远点，要不然收拾你”，临走后面有个小子还给了我一脚，这把我给气坏了，要不是打不过他们几个我早就翻脸了，我正捉摸着是不是跟高中部的三哥四哥说一声，没两天，那小子又跑班里找我来了，我当时就火大，怎么着还没玩没了了？

“哥、哥、哥。那天事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琳琳的表哥”说着，竟然还塞给我一瓶可乐，我接过了可乐，又故作高深的看着他。这是二哥教的摸不清对方底细先别说话。

“哥，我真错了，下回不敢了，要不你给我两脚？”

我看着他，修长的身材，一袭黑色运动衣倒也衬托出几分英气，关键是眼睛清澈明亮还带着点孩子气，大概明白了几分，

“你跟琳琳什么关系啊？”

“哥，就是普通同学，我俩一班的”说话间喉结还不自觉的动了动，

“你们俩还是学生，我警告你别给我搞事情啊，知道她有几个哥哥么？”

“知道知道，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实在对不起啊”

我点点头，看着这小子一溜烟的背影，深深的打了一个嗝，还是百事的好喝，不过心里倒是对这帅气的小子有了几分好感。

那段时间学习紧张，也没空管闲事，况且九妹的性格我也知道，心高气傲惯了，一般的男孩未必能入她的眼。

转眼我升了高中，虽说跟九妹离得不远，但是各有各的圈子，平日里上学还真是很少见，但是毕竟在一个学校，我听到了九妹的一些传闻，和班里的团支书谈起了恋爱，这还得了，我立刻约见了九妹：

“哥有事么找我？”

“你有男朋友了？”

“没有啊，哥别听别人瞎说啊，”

“嗯，你不说不要紧，要不我找叔跟婶聊聊？”

“别啊，哥”九妹一把挎住我的胳膊，撒起了娇，“要不咱中午别再食堂吃饭了，我请你出去吃？”

我一蹦脸，“你最好老实交代，少用这些糖衣炮弹，嗯。。去哪吃啊？”

坐在饭店了，我心情平复了许多，那会天天住校，说实话嘴里也快淡出鸟来了，“上次有个小子把我堵在厕所里了，是他么？”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事都瞒不住我哥啊。”

通过九妹的描述，我知道这小子叫张宇阳，利用班长和团支书的工作关系，主动接近我妹，更是利用他走读的便利条件，送了九妹不少吃的，九妹一开始也是不同意，但是那天九妹打了开水不小心被烫伤了，不是太严重，也就没在意，可是晚自习的时候这小子悄悄的在九妹书桌里放了烫伤的药，一下子击中了小九妹的小心脏，于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就这么相恋了，

出了餐厅门口，我一边抹着嘴一边说，“自己掂量着办，昨天我去看了你的成绩，还凑合，要是你成绩有所下滑，我立刻告诉叔叔婶子。”当时我也是是个多情少年，再者吃人嘴短啊，对这事也不太在意。

“还是七哥对我最好啊”九妹摇着我的手说。

叮铃，叮铃，宇阳骑着自行车过来，腿一支，冲我点点头，七哥好，然后冲着九妹喊着“琳琳上车吧”，两人相视一笑，九妹三步并两步的跳上后座，两个人冲我摆摆手，一溜烟的走了，我独自站在那品味了半天单身狗的滋味。

升入了高中，两个人虽说是不在一个班，可是跟热恋中的情侣没什么两样，在晚自习前的操场，楼梯的拐角处，食堂的餐桌前，时常能撞见两个人的身影，尤其是在食堂，学校为防止早恋，规定男女不得单独在一桌吃饭，没办法，两个人把我当成了掩护，只要是一吃饭，必然是我早早的去占座，然后两人在我闷头扒饭的过程中有说有笑，那些年啊，我看自己脑袋都自发光，不过据我观察，两人成绩都是都还不错，恐怕老师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过毕竟纸保不住火，高三那年还是被家里知道了，表面上分开了那么一段时间，彼时我已经上了大学，叔叔婶子没少问我两人的情况，我也一边摇头一边说不知道，年轻人么，我想就算是私下联系，但毕竟豆蔻年华，少不经事，有一段时间感情也就淡了。

                                  02

谁想两个人高考，九妹发挥一般，没有上了心仪的学校，宇阳确是超水平发挥，饶是这样人家还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了第一志愿，跟九妹报考了同一所学校，这举动不但征服了九妹的心，也征服了叔叔婶子的心，连夸这孩子有情有义。

大学里两人终于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两人除了在学校花前月下，在全国游山玩水，寒暑假还常常往家跑，宇阳这小伙子这叫一个勤快，我叔叔他们家从换灯泡到修水管，多脏多累的活儿，人家从没嫌弃过。

后来宇阳还成了爷爷家的座上宾，老爷子珍藏多少年的茅台都给拿出来了，爷俩推杯换盏，拦都拦不住。

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宇阳这孩子好啊，实在啊，你就说我院里那堆碎砖头、破瓦片，我就随嘴那么一说，人家孩子整整干了一个下午啊，都给我拾掇干净了，还顺手把院子扫了，多好的孩子啊。”

“宇阳啊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咱爷爷天天说啊，夸外人也没您这么起劲的。”不爱嫉妒的三哥说。

老爷子一瞪眼，“从你爸爸到你们这帮孙子，跟你们说了多少回了，有一个给我干了么，一群白眼狼，还是小九妹的眼光好，真不错啊，哇哈哈哈哈哈。”

三哥啊，从小就爱犟嘴，大爆栗属他吃的多。

宇阳这小子，除了丈母娘家里表现的好，对九妹那更是没说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近乎溺爱般的宠爱，大晚上九妹说要吃麻辣烫，小伙子骑车来回一个小时给送到楼下，九妹说刷夜、K歌、逛街、自习更是不离左右，宇阳在学校也是个风云人物，篮球打的好，又是学生会主席，听说还是什么游戏战队的灵魂人物，就这也没耽误陪九妹，一方面是爱九妹，另一方面九妹的脾气我们都清楚，发起飙了绝对够一壶的。

有次不知道什么事两人吵架了，宇阳从晚上8点在楼下站到12点，九妹呢，电话不接，敲门不开，就是不理，叔叔婶子又都没在，碰巧被下夜班的大哥看见了，实在看不过眼，说了九妹几句，就这宇阳还拦着大哥不让说，怕九妹着急，一个劲儿的给赔不是，那真是给宠上天了，用家里最会聊天的三哥的话说，宇阳啊，这小伙子，我要是个女的我当场嫁给他。

要说九妹喜欢宇阳么，我想是肯定的，有一次院里的篮球赛宇阳摔伤了腿，九妹忙前跑后、洗衣送饭照顾了整整三个月，连家都回的少，男寝宿管阿姨都不拦着，直夸这小姑娘人美心更美，

有次我去他们学校看一场九妹的辩论赛，九妹赛前的一场是宇阳所在学院正在辩论，内容我记不清了，只看到九妹那认真的眼神，整个眼窝里都含着赞许，眉梢间都挂着笑意，爱情对于两个人来说就是那种眼神啊，当你看到那个人，你的整个眼睛都会亮起来，

转眼大学的快乐生活就结束了，宇阳家里给安排去了国企，九妹自己找了份外企的工作，两个人各自开始忙各自的事业，虽说初入社会，但都是人中龙凤，工作上干的也是风生水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知根知底，两家人一拍即合定下了日子，忙着操办起来。

                                     03

在大家看来，两个人走进婚姻的殿堂，是一件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订婚后，九妹却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点魂不守舍，问了问妹妹，没说什么，大家只当是结婚前女孩的小心思，谁成想结婚前还有一个月的工夫，九妹突然消失了，只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婶子要去参加一个会议，然后就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来了一个人间蒸发，这把家里人急得团团转。

临近婚期一周的时间，九妹回来了，一脸的疲惫，看到父母只淡淡的说了句不想结婚了，就进了房间，老叔气的直跺脚，冲进去就要打却被婶子死死拦住，九妹任谁问就不是不开口，逼急了就是一句我不想结婚了，爷爷听完眉头紧锁，话也不说只是狠狠的嘬着自制的卷烟，宇阳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每次看来都是忧心忡忡却一样缄口不言，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家。

我妈十二万火急的电话把我从武汉一路追回了家，告诉我九妹从小跟你要好，这个思想工作必须由你来做，

敲了敲门，屋里没动静，直接推门进去，看到了坐在窗边面无表情的九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呆了好一会。

“我今天不是来劝你和好的，如果你真的不爱了，那就分开吧！”

九妹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我，眼睛肿泛起一丝潮气。

“但你要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九妹叹了口气。

那年九妹去北京参加公司的培训，本来来日程都安排的都很满，偏偏有天突然设备坏了，会议推迟了那么一天，偏偏那天九妹碰到了总公司负责来培训的副总，两个人都无事可做，一起在会议厅就聊了那么一个下午，九妹在那么一个下午对那男人一见倾心。

“从小到大，从家里到外边大家都巴着我，宠着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唯独，这个男人，哥，我第一次想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干什么。”

听到到这我知道这事绝对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因为九妹跟我描述的时候，眼中的那份神采与当年说宇阳的时候一个样，不可能再挽回了，这一次，九妹当真了，谁劝也没有用，九妹从小就这样，想得到的东西，她一定得得到。

看我半晌没有说话，九妹问：“哥，能再帮我一次么?”

“家里的事情我来说，宇阳的问题你必须处理好。”

九妹眼泪无声的滑落下来，

“对宇阳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对不起他，也辜负了这份感情啊，我以为结婚能断了我的念想啊，可我还是做不到！”

我点点头，“好好谈谈吧”转身出了房门。

家里对我这次谈话工作很不满意，爷爷更是直接了当，“小七回来，屁用不管！”

                                 04

九妹和宇阳在卧室整整聊了一天，宇阳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两个人聊了很久，可是终究还是陷入了大段的沉默，叔叔和婶子也一夜没睡，在卧室一直躺到了天明，九妹是否告诉了宇阳事情的原由，宇阳是否做了挽留，无人知晓，只知道从那天起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宇阳常常是白天来，进了九妹的卧室一呆就是一天，不吃不喝，九妹有时在有时不在，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就如同陌生人一般，却比陌生人少了几分礼数与尴尬，都似心照不宣一般，一言不发，九妹只是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而宇阳只是躺在床上，有时睡着了，醒了就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发愣，婶婶每每提起来眼圈就红了，只是喃喃的说多好的孩子，怎么两个人就不能再一起。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眼中黯淡无光，1米8的小伙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形若枯槁，心如死灰，那天在楼下，宇阳正要回家，我拉住了他，递给了他一支烟，两人没有说话，抽完了那根烟，劝服别人，一直不是我的强项。

“感情这个事就是两情相悦，两情不悦了，那就好聚好散，别难为自己”我拍了拍宇阳的肩膀。

“哥，我都懂，我就是想不通，八年的感情南道真能说没就没了么？”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说，爱情确实能绽放的多姿绚丽，却只能开到荼蘼，在电光火石一瞬间遇到了你，也可能在飞火流星那一刹撞到了他。爱情里不讲对错，也从不分胜负。

一个月后，宇阳送来了曾经两个人的所有东西，九妹看了看，低着头说了句好的，就回了房间，婶子从里面挑出了一条围巾，声音哽咽的说：“宇阳，总之是我家琳琳对不起你，这条围巾是我织的，留下吧，咱没成一家人，留个念想吧！”

宇阳说了句谢谢阿姨，什么都没拿转身就下楼了，宇阳！九妹在楼上从窗口喊住了他，缓缓的说，再见！！宇阳呆了住了，仰着头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低着头木然的挥了挥手，这可能是一个月以来，两个人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令人绝望的场面，九妹之所以开口是因为太了解宇阳了，他一旦决定了的事绝对不会再纠缠，两个人的感情在那个落日的黄昏，真的画上了一个句号，多少天没有说话，表情如木头人一般得九妹在那一刻泪如雨下，继而嚎啕大哭，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出屋。

故事的结尾，两个曾经热恋情人最后劳燕分飞，两个人都与我保持着联系，九妹最终到底没有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但是也没有回头找宇阳，她或许是真的不爱了，而那个男人的出现，无非给了她一个印制的理由，每天飞来忙去，却一直孑然一身，不知道她对爱情有更新了怎样的定义。

宇阳最终娶了另一位姑娘，过上了云淡风轻的日子，平稳却也安心。

两个人却从此再无交集。

这段感情最终成为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曾经最熟悉的两个人最终形同陌路，当年夕阳下那对偷偷牵手的绮纨少年，梧桐树下那段相拥而谈的青葱岁月，操场石阶见证了三年青涩的时光，自行车承载了四年浪漫的记忆，如今都已成为过去，只有我看到朋友圈里两个人不时晒出的照片，唏嘘不已，爱情是我们青春年少的一记深深的烙印，曾经的在一起变成了最后的对不起，分分合合也许才是爱情最初的形态，，只是我脑海中还能浮现出翩翩少年骑着自行车，美丽的姑娘坐在后座上，两个人一边笑一边冲我挥着手，在夕阳下渐渐的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