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1

尽管实行了单双号限行，但周末景区路线的通行状况还是不容乐观，不过这都在阿木的意料之中，为了准时赴约，他提前一个小时就从家里出发了。眼看着在异乡生活了也有十多个年头了，对这座城市阿木早已摸透了它的脾气，除了还不怎么会说本地方言之外，俨然已经是个新杭州人了。

在地下车库转了五分钟后，阿木终于找到了那仅有的在角落的几个车位。打开车门，阿木看了看左手上的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几分钟，他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时间观念十分满意。自从妻子送了这块表之后，阿木已经逐渐习惯于看手表而不是拿出手机看时间了。沿着指示牌，阿木正向电梯出走去，只听见背后一股引擎有力的轰鸣声由远及近。阿木本能地退到路旁，像入口处望去，只见一辆红色的超级跑车打着大灯驶来，并且停在了他的跟前，车窗缓缓摇落，一张熟悉的脸庞伴随着节奏感十足的电子音乐出现在阿木紧皱的眉眼前。

“又换了新车了？”阿木问道。

“什么新车，都开了快半年了。”阿飞说道。阿飞是阿木大学时同宿舍的好友，在阿木以前的印象中，阿飞一直是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公子哥，不过最近两年开始蓄胡的阿飞越来越有霸道总裁的样子了，不变的是他依然爱车如命，依然绯闻不断实际上确实“待字闺中”。

“说吧今儿个有是什么事？”阿木说道。

“嘿，说得好像我经常有求于你一样。”阿飞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难道没事就不能周末请你喝个茶，聊聊天。”

“当然可以。”阿木说着呷了一口茶，“只不过像你这样的大公司ceo不都很忙的么，哪有什么时间喝茶呀。”

“我看没时间的是你吧，自从有了娇妻和千金，一年到头连个影子也见不到，就看见雅静一个劲地在空间里秀恩爱、晒娃。”

阿木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阿飞说得完全正确，自从和雅静结婚，特别是有了女儿后，阿木几乎每天过得都是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虽然阿木有时也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乏味，但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雅静是阿木再一次跨校联合的活动上认识的，是个算不上漂亮但是感情上异常执着的杭州姑娘，阿木一直认为如果当初雅静没有坚持，那么他们也不会修成正果，如果不是雅静一家的支持那么他一个码农也难以在这座城市立足。或许对于阿木而言，爱情和感激之情早已混为一谈，特别是前几年雅静为了照顾新出生的女儿而辞掉薪资丰厚的工作甘心做一个全职太太之后。

“下周末有个同学会，你知道吧。”阿飞说道。

“下周末说好要陪毛毛去野生动物园了，恐怕……”

“我就知道。不过我可听说这次人挺全啊，你看着办。”

阿木沉默着拿起茶杯。

“看见那边了没。”阿飞又说道，“多想当年的我们啊……”

阿木朝窗外望去，几个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在西湖边有说有笑，“所以我才讨厌来这……”他喃喃自语着。

2

虽然对于阿木的临时变卦，女儿和妻子都有些面露不悦，但这并不能改变阿木要赶赴同学会的决定。当然要安抚两位女士也着实花了点时间，阿木出门时已近中午时分。聚会定在湿地公园附近的一个农家乐里进行，阿木一下车便看到了大门上挂着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浙江XX大学XX系XX届”等字样。恰逢饭点，老同学们已在餐桌前落座，佳肴也陆续上桌，进入房间一番寒暄过后，阿木不禁对老杨佩服有加，这三十多个来自天南海北的老同学竟有超过三分之二都到了场。

酒过三巡，原先的兴奋和激动之情逐渐消褪，大家开始分成几个小的集团，女人们交头接耳，不是分享育儿经就是指教御夫道；男人们因为多喝了点酒，总免不了对事业成就、远大理想高谈阔论一番，而阿木则和往常一样总是他们“最忠实”的听众。由于不喜欢喝酒，也不胜酒力，阿木大概是在场少数几个还“头脑清醒”的，不过这种清醒反倒是他感到有些无聊了。他打开手机，妻子已经把照片发了过来，看着照片上女儿的笑容，他竟有些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直到他听见一连串的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是一个高挑的身躯出现在包间门口，“不好意思，飞机晚点了。”阿飘说道，“来来来，我先自罚三杯！”

酒足饭饱后，阿木则自告奋勇地先送几个不省人事的醉鬼回酒店。一路上，阿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突然出现给大家惊喜的阿飘。大学四年，阿飘一直都是是系花，是所有男神眼中的女神，女生眼中的偶像或是公敌，毕业后似乎是到国外发展去了，一开始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有关于阿飘进军演艺圈或是嫁入豪门的传言在同学间流传，之后变绝了踪迹，没想到老杨连她都能请来，阿木不禁在心中有赞许了老杨一番。如今阿飘不光外形没有大变，长发变短发愈发展现出成熟的魅力。

下午的时间大家去了母校、逛了西湖，然后又是大鱼大肉喝个酩酊大醉，最后还是K歌压轴。KTV包间名义上是大家一展歌喉欣赏音乐的地方，实际上却是烟酒和噪音的天堂。阿木是一点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但又好像有一股神秘力量使他的屁股牢牢地黏在了座位上，直到他不得不去了趟厕所才终于从乌烟瘴气的包间里走出来。从洗手间出来的阿木并没有返回包间，他被新鲜空气的味道所俘获往大厅的方向游荡着，何曾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也在这里。阿飘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时地低头吸一口手中的女士香烟然后轻轻抬头将烟雾吐出。阿木从未见过这样的阿飘，出人意料的颓废叛逆感之中居然有了一种风尘气息，他不想被阿飘看见却一时间杵在那不知该往哪走。阿飘到底还是发现了他，默默地掐掉了手里的烟，朝他微微一笑。阿木“无路可逃”却出人意料的感到反而自在了许多，“怎么不去唱歌？”阿木走过去问道。

“‘五音不全’，不好意思去献丑。”阿飘说道。

阿木听到这个回答不禁一笑，心想当年的“十佳歌手”居然说自己五音不全。

“那你呢，你怎么也不回去。”阿飘问道。

“我也‘五音不全’，刚被赶出来。”阿木答道，一说完便听到阿飘“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手机在口袋里“叮咚”的响了起来，阿木拿出手机看到了屏幕上妻子发来的关心和问候，还有一张女儿的笑脸，“我们已经完全回家喽！不要太晚，注意安全”。

“你女儿正可爱啊！”阿飘在一旁说道。阿木这才注意到在一旁的阿飘已经把头伸了过来，有些惊讶。“多大了？”阿飘问道。

“啊？”阿木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噢，七周岁了。”

“真好啊……”阿飘仰起头意味深长地说着。

“那你呢？”阿木顺水推舟地说道，“呃……我是说孩子。”

“离了，没有孩子。”阿飘轻描淡写地说道，随手又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幸好没有……”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尴尬，阿木不禁又一次对自己笨拙的口舌感到厌恶，何况这次还踩到雷区。“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他慌忙补救，不料阿飘闻此言转过头一脸苦笑样，阿木赶紧改口道：“哦不，我是说你还这么年轻漂亮，一点儿没变，一定还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就和当年一样。”

“那你呢？”阿飘问。

“啊？”阿木有些莫名奇妙。

“那你当年有没有喜欢过我呢？”

阿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头脑很热，心跳很快。然后又是阿飘“噗嗤”一下的笑声，“瞧你那严肃的样子，开个玩笑而已啊。我看你啊才是一点儿都没变。”说着阿飘站起了身，“走啦，唱歌去了。”

看着阿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阿木依然呆坐在那，到底坐了多久阿木自己也不记得了，也许很长又好像很短，他只记得当他重新回到包间时，阿飘正拿起话筒。阿飘的歌声技惊四座，阿木对此并不感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这首歌本身，这是一首日文歌，阿木听不懂其中到底唱了什么，只记得那旋律似乎和邓丽君的一首歌一样，直到多年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阿木才晓得它的名字——《时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3

欢乐谷从来都不差游客，尤其是在黄金周，更是“人满为患”，等着坐上云霄飞车的人们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阿木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望着缓缓前行的人群有些庆幸也有些遗憾，庆幸自己可以免收排队之苦，遗憾自己因为恐高恐怕这辈子和这刺激的项目无缘。不过和自己相反，雅静和女儿则是这个项目的忠实热衷者，此刻她们正在队伍中微笑着向阿木挥着手。

阿木吸了一口果汁，拿出不停发出通知的手机，微信群里似乎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只见阿飞在最上写着“重大发现重大发现！我们的飘大美女居然是个混血儿，有着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随后下面是一片惊讶与附和“什么什么”，“真的假的”，“怪不得天生丽质，混血优势啊”等等。

“哼。”阿木看着不禁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在联系人一栏找到了阿飘的名字，点击进入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照片上阿飘一头长发在微风中飘扬，在富士山的背景下笑逐颜开。这是关于阿飘最后的讯息，之后就如同她的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间从视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远处尖叫声传来，云霄飞车从最高处呼啸而下，人群中已不见母女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