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期间,带着女儿收拾屋子,突然听她在厨房惊叫:“妈妈,咱们家还有这老古董?”循着她的声音望去,原来是那杆手工制作的老秤。
一杆老秤这杆秤,连同我永远用不着的水瓢一类的家伙什,都是父亲从老屋搬来的。扔不得又用不着,我只好把它们打包放进柜子里,没想到今天女儿把它们翻出来了。
除了秤钩和秤砣上面锈迹斑斑,秤杆还是笔直,秤星也还清晰。我抚摸着它,记忆不禁回到了十来岁的少年时光。
一杆老秤“家里开支大,孩子要读书,你的药也停不得,棉花和水稻都得治虫了。”父亲边扒饭边跟母亲嘀咕。我抬头看他,他额头的皱纹好似又密了些。他其实他更像自言自语,母亲一般只听,不怎么发言,家里总是缺钱,她老是生着病。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开口了:“爸,明年我就读中学了,是个大孩子了。明年春天,你多种点菜,等放了暑假,我去卖。”
“你?”他抬头瞟了我一眼,惊讶地问,扒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你忘了,去年我已经学会骑自行车了。别看我个子小,我车可骑得不差,从前面我也可以上车。车子后架绑上菜篮,我骑车到沙道观去卖,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试着又说。
父亲没说话,继续扒饭。
“你要不放心,怕浪费了地或者白费功夫,到时候你只在篱笆周围播种,在篱笆边多插几根桩,上面拉上竹条,让丝瓜、黄瓜什么的能爬上架就行,又不占园田。”我继续说。
父亲伸手摸摸我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一杆老秤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年春天,我已上了中学。中学住校,周末才回家。有次回家就见父亲和母亲正忙着在篱笆墙边钉高高的竹桩,钉好桩,他们又绕着篱笆墙在桩的顶端扯上一圈圈竹条绳。早春的阳光照在父母笑盈盈的脸上,浅了皱纹,淡了斑点,那一刻,是我记忆里父母最年轻的样子。
吃罢母亲热在锅里的饭菜,和他俩一起忙活起来。学校的趣事和父亲自己编的笑话,让一家人的下午过得好快。
又是一个周末,快走到家时,一同回家的同学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看,你家菜园成花园啦!”我抬头看到,篱笆墙和竹桩上的“空中长廊”已被绿色的瓜叶爬满。各种花儿在篱笆墙上竞相开放,远远望去,可不像空中花园嘛。
一杆老秤终于放暑假了,我可以去卖菜了。 头天晚上,母亲和我摘好新鲜的蔬菜。黄瓜、丝瓜、扁豆、茄子,辣椒各色菜蔬装了满满一桃蓝。等装好车,在带不带秤的问题上母亲很是犹豫。母亲担心我秤称不熟,出了差错,跟人闹出纠纷来,便决定让我前三天不带秤,到了集市,挨着面善的婶娘们摆下摊位,再烦请她们帮忙秤一下。等熟悉了卖菜的章程,再带秤去不迟。
第二天凌晨五点我就起床,等把车子推出门,天还没大亮呢。按母亲的吩咐,摆好摊位。挨着我摆摊的婶婶们都很惊讶我一个小孩也出来卖菜,便格外照看我,果然热心帮我秤菜。等一蓝菜卖完回家,各家各户的炊烟在房顶袅袅上升,那是妇女们在做早饭。我把车子冲下堤坡,长长地按起铃声,告知母亲我已“凯旋”归来,停稳车,迫不及待地把二十来块零钱掏出来放在桌上给母亲看,并央求母亲允许我带秤去市场。在我尚且幼稚的心里,觉得自己称秤才算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母亲见我第一天就能顺利卖完菜,自然很欣慰,便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既然征得了母亲的同意,吃罢早饭我便小心翼翼地取出秤,迫不及待地练习称秤。书包鞋子等生活用品一一拿来称一称,甚至椅子也没有放过。练熟了手,晚上摘的菜自己也先称一称。心里有了大概,晚上才放心去睡。这样的生活倒也有趣。后来我的菜篮里除了秤还有一本书。哪怕菜场喧嚣,并不妨碍我闲下来时看两页书打发无聊时光。有时在集市里卖不掉的菜,我也会骑到街面上,便宜地打包卖给临街的餐馆老板。
有次风雨天,母亲不让我出门。我执意推了车出去,等上了堤坡才知地面很滑。走不多远,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菜滚得到处都是。我从泥水里爬起来,顾不得疼,停好车子收捡好菜继续往前走。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脸上滑落,也腾不出手来擦。
一杆老秤整个中学阶段,暑假卖菜成了我的日常。这杆秤陪着我走过那段时光。成年后父亲曾说,我少时吃苦耐劳,阳光上进,是他艰难岁月里最大的精神支撑。其实父亲哪里知道,正是亲身去种菜卖菜,才改了我小时候挑食,不吃丝瓜苦瓜的臭毛病。中学时代在菜市场穿梭,和那些素不相识的婶婶们打交道。她们的朴实善良让我领悟了待人处事的真谛。起早摸黑收拾菜,总能卖出一点零钱,让我觉得家里虽穷,只要不懒人,总有好转的那一天。而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更是磨练了我坚韧的性格。后来在读书和工作中遇到挑战,我总能坦然面对,顺利度过。我想,这是那段少年岁月送给我最大的礼物。看着这杆秤,把那些过往说给女儿听,又何尝不是一种传承和教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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