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夜色里,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奋力飞驰,两束车灯如同喷射的白色火焰,投射在无尽的黑幕上,却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晚上开车,总感觉很压抑呀。”
栗古打了个哈欠儿,抬起左手揉了揉困乏的眼睛。
副驾驶上坐着他的妻子,马钰。此时,马钰正裹着一件针织衫卷缩着身子,安静地打盹儿。
听见丈夫说话,她睁开了眼,本就睡得不沉,稍有动静便苏醒了。
“困了吗……我陪你说说话吧。”
妻子伸出手,抚摸着栗古的肩膀,她总是这样温柔体贴。
“还好,现在几点了?”
栗古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虽然嘴上逞强,但面色确实很憔悴。
马钰拿出手机,屏保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照。她和栗古,以及24岁的女儿栗微澜。
照片拍摄的地点是撒哈拉沙漠,马钰和女儿身着艳丽的纱裙依偎在栗古两侧,栗古笑地十分幸福。
确实,已经步入中年的栗古守着一份稳定的工作,贤惠的妻子,漂亮的女儿,美满的家庭,这一切都没有理由让他对别人说自己不幸福。
“三点二十五。”马钰回答。
“嗯,再有二十公里就到服务区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休息一下。”
栗古扭动脖子,骨骼间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已经连续驾驶四个小时了。
“你说,澜澜她没事吧?”马钰担心地问。
昨天傍晚,她接到澜澜老师的电话,说澜澜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
微澜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不致命,但始终是藏在身体内的安全隐患。所以这几年,微澜在外地求学,栗古和妻子总是放心不下。
“没事,现在医学这么先进,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会有什么事呀。”
栗古握住妻子的手安慰说道,其实他心里更为紧张。
昨天一听说澜澜住院需要手术,栗古就坐不住了,因为没买到车票,便执意要自己开车前往。
“不行,坐第二天早上的高铁吧。”马钰拉着他的手劝说:“你都多少年没跑过长途了,夜晚开车我有点不放心。”
“不行,医生说澜澜的手术越早做越好,医院还等着我们签字呢!”
“爸,我没事,你着什么急呀,高速路你都没走过,走丢了我往哪儿找你去。”
微澜也半是撒娇地在电话中劝阻,可栗古还是执意要在当夜驱车前往。他就是这样执拗的性格,一旦拿定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汽车的仪表盘上,车速已经达到了140码,因为路上没有其他车辆,栗古感觉自己是在草原上驰骋。
“我给你放点音乐吧。”
马钰说着伸手打开了收音机,但只听见里边滋啦滋啦的刺儿声音。
“怎么回事?”
马钰又试着调试了几个频道,依旧是同样的问题。
“关了吧,可能是信号不太好。”栗古解释着说。
“试试我新买的CD,里边都是你喜欢的老歌。”
栗古腾出一只手,开始在侧门储物箱里摸索,可一时却找不到了。
“咦,上周明明是放在这里的?”栗古皱着眉,困惑说道。
“哎,你好好开车,到服务区再找吧。”
马钰看栗古身子扭曲的模样,担心地劝阻。
“可是,我现在就想让你听听。”
不经意地温情流露,让马钰感动不已。他知道她爱唱歌,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好听的歌曲刻成光盘。
“谢谢。”
马钰把头发拨弄到耳根,含情脉脉。她很庆幸,自己一生能有栗古这样的老公陪伴。
虽然已是花开半季,但马钰此刻突然有种解开安全带,钻进栗古怀里的想法,对,就像小猫那样,慵懒地依偎着主人的身体,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可是道路两旁飞速闪过的绿化植物,提醒她不能这样。成年人,似乎在每做一件事前都会提前考虑后果。
「H市西服务区 15KM」
栗古看了一眼蓝色白字的高速路牌,上边这样写着。
与它相邻的还有一块,是前方即将通过坝陵大桥提示。但不知是否是疲劳的缘故,栗古并没有看见。
关于那张CD,栗古越是找不到,就越是想要找到。他就是这样,估计这辈子也改不掉执拗的脾性。
“到底是放在哪里了?”栗古自言自语。
“是不是在扶手箱里?”
马钰打开了扶手箱,果真在里边找到了一张光盘。
“原来是在这里。”她高兴地说。
“对,就是这张,里边有邓丽君、张国荣、李宗盛的几首,都是你喜欢的。”
栗古笑着看了眼妻子,他一手握紧方向盘,一手拿过光盘,迫不及待地插入CD机内。他需要一些肢体动作来带动思维,从而让精神有所振奋。
但就在此刻,栗古另一只握着方向盘的手臂突然感觉到方向盘正在脱离掌控,紧接着,车身开始左右偏移。
不好,桥面上有结冰!栗古下意识地去踩刹车,但即刻他就认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小心!”马钰大声尖叫。
栗古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方向盘已经不起作用了,车辆在桥面上横向漂移,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闭着眼睛。
不,如果今天死在这里, 我就是马钰和澜澜的罪人!栗古咬着牙,告诉自己必须有所反应。
他将整个身体下压到方向盘上,试图将自己和车体合为一体,他想要重新夺回对方向的驾驭权,哪怕是只有毫厘方寸。
只要不是车头撞向护栏,就有弥补过错的机会。
“闭上眼睛!”栗古对马钰吼道,而他却死死地盯着前方。
车子很快滑行到道路左边的护栏,凭感觉吧,就在相撞的瞬间,栗古猛地扭动方向盘,车身与护栏侧撞,然后借力顺势向前方飘逸。紧接着就是和另一侧护栏发生相撞,然后第三次,第四次......
就这样,汽车竟然在来回撞击的过程后停了下来。
好险!栗古长舒一口气。只是两分钟的功夫,他竟然感觉似乎渡过了漫长的一生。
“你没事吧?”
栗古解开安全带,将受惊吓的妻子拦在怀中安慰,她的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没事,你流血了。”
栗古的额头,被后视镜破碎的玻璃划伤,渗出入了鲜血。
马钰去找纸巾,栗古拦住说:“我们快点下车,车辆停在这里不安全。”
门被撞地变了形,锁也失灵了。栗古用肩顶了好几次,才勉强推开一条容自己挤过的缝隙。
车一直在打着双闪,如果从远处望去,就像是夜空上明亮的星星。
夜有山风,还是有点冷的,栗古不由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的外套给妻子披上。
这里是山谷相连处,而且桥下又是奔流的河水,难怪桥面上会结冰。
先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吧,栗古掏出手机想了想,让他们找一个拖车过来。
车子废了,倒是没什么心疼的,只是澜澜明天的手术......哎,栗古叹了口气,郁闷地真想抽自己的嘴巴。
“喂,保险公司嘛,我是皖AS1H50的车主,我在......”
电话里,栗古正在给保险公司描述车祸情况,一旁的马钰却使劲扯着他的手臂。
“怎么了?”
“你看。”
栗古循着妻子的目光往前方望去,发现在约15米的车灯照射处,竟然躺着一个人。
“先生,您好,请报一下您的事发地点。”
电话那头传来保险公司客服人员柔美轻灵的声音。
“喂,先生,您在听吗?”
“喂,先生?”
栗古挂断了电话,颤巍着双腿慢慢移动脚步,马钰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
印象中自己并没有撞到人,该死,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
栗古觉地快要崩溃了......刚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车祸,接踵而来便是眼前这样诡异的一幕。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女孩儿,身上还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是个学生。女孩儿身材纤瘦,头发隆起的马尾就像是衔春的燕子,可惜再也不能飞翔。
“喂,你没事吧。”
栗古壮着胆子将她的身躯摆正,在车灯的映照下,那是一张漂亮却苍白的脸蛋,皮肤不加修饰,如白色的绒毛不染烟火。唯一的微尘,还是上天在她嘴角点的“美人痣”。
可是,这样别致的美却让栗古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身体每个毛孔都在咆哮,因为,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是我们撞的吧?”马钰试探性地问。
“不是!”
栗古观察一番,身体并没有撞击性损伤。
“她好像是被人放在这里的。”栗古思考片刻又说。
“那我们怎么办?快报警吧!”
“对,报警。”说着栗古再一次举起了电话。
“该死,这会儿怎么没有信号了。”
栗古举起手机,多次尝试都是呼叫失败。马钰凑近一看,屏幕信号处果真显示的是无服务。
“用我的试试。”
马钰摸了下口袋,发现里边是空的,糟糕,手机还在车上。
“我回车里拿手机。”她说。
马钰一路小跑,只剩栗古孤零零地守着女孩儿的尸体。
好可怜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负气离家出走在外边遭遇了不测?
可是,她的身体没有一点伤痕,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而且正好睡在了应急车道处,很好地规避了过往的车辆。
栗古突然想去拍拍她的肩膀,尝试着看能不能将她叫醒。
不知为何,自从栗古有了微澜,他的心就变得特别柔软,尤其是见了孩子。
哎,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栗古叹了口气,就在自己怅然若失盯着女孩尸体发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鸣笛声。然后是刺眼的疝气大灯照射在自己的面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栗古,快跑!”
“栗古,快跑!”
不远处,传来妻子马钰凄厉的喊叫声,同时和鸣笛声夹杂在一起,显得混乱不堪。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栗古的视网膜好不容易适应了强光的照射,才看见一辆失控的吉普车左右歪斜着像奔跑的犀牛向自己所站的方位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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