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奶奶和枣树

作者: 蚂蚁搬蜗牛 | 来源:发表于2017-10-13 10:17 被阅读0次

    (一)

    九月的某一天清晨,母亲打电话过来,说老院子里的枣子都熟透了,奶奶又开始念叨上了,盼着我回去,说再不回去吃,过几天下了雨,就全落地坏掉了。

    我知道,这个电话是奶奶让打的。奶奶今年85岁,身体瘦小,驼背。由于小时候裹过脚,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随着年纪增大,走路越来越吃力了,感觉微风一吹就会摔倒。为此姑姑给她买了个拐棍,但她用不习惯。后来自己动手用杨树枝削皮,头缠上粗布自制了一个,一直用到现在。

    随着年纪的增大,奶奶眼睛和耳朵老化的愈发严重,认不清人。常常把我老婆认成我妹妹,有时一边拉着老婆的手说你哥怎么样怎么样,然后转头又问我你对象怎么没回来。由于她耳朵聋,解释不清,好几次只能将错就错。

    但是,她从来不会认错我,虽然近年来在外读书工作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去看她,总是一眼就认出。邻居调侃她,这双眼只有看孙子时才最亮。

    每次见到我,奶奶就会笑的像孩子一样,大朵大朵的皱纹在眼角绽开。聊两句,转身回里屋,等颤颤巍巍出来时手里便会多出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从知道我要回去便积攒留给我的一些好吃的,一袋饼干、一个苹果、一把糖,或是一盒牛奶,一根香肠,一块月饼,五花八门。由于时间太久,有的东西都已变质过期了,我不忍说,她也不知道,总是乐呵呵的往我手里塞。父亲平时也劝诫过,让她有东西早点吃,不用给我留,她表面答应,但每次我回去,依旧变魔法一样变出一大兜零零碎碎的吃的,乐呵呵的塞给我。

    给我留东西的习惯,从我记事起,奶奶就从没间断过。小时候,奶奶习惯把东西藏到床头一个木制黑漆的老柜子里,每次我疯玩一天饿肚子时,在奶奶柜子里总能找到好吃的。有时她故意逗我,把吃的换地方藏起来,当我翻箱倒柜找不到时再突然变出来,把我逗乐。小学一放学,第一件事就是不脱鞋直接爬到奶奶床上去寻宝,边找边看着她在后面大喊大叫,直至忍无可忍上手把我的鞋拽掉。

    到了初中和高中,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这时候正值叛逆的青春期,对一切不屑一顾,自然对奶奶留的东西也不再感兴趣。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穿着鞋爬她的床翻箱倒柜,对她积攒一个月留的东西也不感兴趣,遇到变质的,还会流露出不满。但她好像看不出来,每次依旧给我留着,乐呵呵的,边塞给我边念叨着我在学校受委屈了,都瘦了。即使我变胖了,但在她眼里每次还是瘦了。

    (二)

    院子里的奶奶和枣树

    奶奶家院子里有棵大枣树,不知道从哪里移植过来的,也不知道多少岁了。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里巍然挺立,宛如一位长者静默的看着家里的变迁。黝黑粗砺的树干记录着它的沧桑,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把屋顶和房檐的瓦片都裹在腹下,使其终日无光。树下每年春雨后都会冒出几个小枣树,嫩绿嫩绿,煞是可爱,不过很快就被村里人看中移家里去了。以至于后来全村所有人家的枣树都是它的孩子。

    阳春四月,万物生长之际,枣树也开始发芽开花,别看枣树枝干那么魁梧硬朗,它的叶子却长的小巧玲珑。叶身呈长椭圆形,羞涩的挂在树上,犹如一只只小绿船,在风里在高空中欢快划行。逆光去看,幼小的叶片几近明澈透明,脉络纹理清晰可见。

    在枝叶越来越茂盛时某个早上,不经意间,会看到在娇小的嫩叶间会零星的藏着几颗淡黄色的五角星。枣树开始开花了。于是从那天早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枣花开始遍布整个树上。枣花与百花相比,极不起眼,香味也很淡,但却受马蜂的青睐。这群嗅觉敏锐的家伙,从枣花盛开起,便嗡嗡的围着它们转。几天后某个结实的树枝上,便会吊起一个莲蓬似的马蜂窝。

    天气转暖,枣花盛开的时节,是拆洗过冬棉被棉衣的最佳时机。那几天奶奶也开始了忙碌。早饭过后,先拿起扫帚把落地的枣叶枣花扫到树根部堆成小堆。然后在枣树下地面上,铺上一块席子,席子上放置针线筐和过冬的棉衣棉被,摆放妥当后,奶奶便会带上老花镜,开始穿针引线。

    小时候我喜欢躺在奶奶拆被子的席上玩耍。斑驳的光线透过枣叶洒在地上,洒在针线筐上,洒在奶奶忙碌的指尖上,懒洋洋极舒服。对奶奶来说,做针线最麻烦的是认针,也就是把线穿到针眼里。先把线头在嘴里吮一下,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把分叉的线头搓成一条线,再捏着线头穿过针眼就大功告成。奶奶眼花,流程虽然不差,但总是很难将线头穿过,即使带上老花镜也还是很吃力笨拙。这时候奶奶总会喊我帮她认针,夸我眼神好。

    我喜欢学她的样子,抢过她的老花镜戴上,立马天旋地转。这时她就会拉扯我的衣服,让我赶紧摘下来,说对眼睛不好。那时她的手劲还很大,我挣脱不了。

    无事的时候,我爱仰面躺着,眯着眼斜看枣叶下忙碌的马蜂窝,调皮了就会捡个石块去砸它,每当这时奶奶总会放下针线,吼我两句,我不但不听,反而乐此不疲,并以此逗她为乐。有时我也会低头在地上寻找搬家的蚂蚁。为了吸引蚂蚁,我会掰点馒头碎片洒在地上,然后静静的观看它们踉跄的拖拉。

    近几年,由于身体的原因,春暖花开时,奶奶再也不能在枣树下做针线活了,早晨院子里落满了枣叶枣花,也不能及时的去打扫了。我也再没有时间悠闲的躺在奶奶身边,帮她认针,逗她骂我。树上的马蜂窝也早已被风吹散,而树底下的蚂蚁可能依旧在忙碌,不过再也寻不到馒头碎渣了。

    (三)

    院子里的奶奶和枣树

    在山东老家农历七八月是枣子成熟的季节。按家里老人的说法是“七月十五红皮枣,八月十五枣打了”,方言“了”读liao,意思是从农历七月十五枣子开始成熟,一直到八月十五。阴历八月十五后就再也吃不到了。

    也正因为如此,每年枣熟的时节母亲应奶奶要求都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总是敷衍了事,为了不让奶奶伤心,就让母亲帮我邮寄些过来。不出所料,每次邮过来的肯定是又大又好的一大包。也一定是奶奶在眼神不好的情况下,一颗颗给挑拣出来的。脑子里不禁想到奶奶瘦小的身子,拄着拐棍在枣树下孤独的站着,盼着远方的我回家,心头不免有些酸楚。

    今年凑巧家里同学结婚,抹不开面子,要回家参与。于是也就答应了母亲回家打枣。

    距春节回家见到奶奶又一晃半年多了,这次看到她已经愈发的苍老了,腰驼的几近90度。眼神也更加不好使了,再近都看不清楚。但我一回去眼神仿佛立马明朗了起来,准确的一把拉住我的手,紧紧的攥住不放开。然后开始像小时候一样絮叨,边说边把我往里屋里拉,我知道她肯定又会拉开那个早已斑驳不堪的木柜子,从里面变出一堆零食,乐呵呵的塞给我。

    临走的那天上午,奶奶招呼我打枣,今年雨水太多,枣树也生了虫,结的没有往年的多。所以奶奶格外爱惜,挡住了很多人的馋虫才给我留住。

    打枣开始。我像小时候一样,搬个梯子架到枣树上,便开始往上爬。奶奶在树下,斜眯着眼抬头看着,一边喊让我慢些,一边指挥着告诉我好的枣子在哪里哪里。我很奇怪,以奶奶目前的眼神状况看人都不清楚,怎么就对枣子的位置了如指掌呢。

    低位置的枣子可以用手摘,高处的就拿把竹竿去打。找准位置后用力摇竹竿,枣子便像下雨一样,夹着树叶,劈哩叭啦的落满院子。金黄的枣子铺满地上,在上午的阳光下晶晶发亮。打完后奶奶不知哪里拖来个筐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弯腰要去捡,我看着心疼,阻止她。她不听,说我不会看枣子成色,非要亲自给我挑拣好吃的。于是阳光下,瘦下的奶奶,穿着青布衫,拉着框晃晃悠悠,给远在外面的孙子挑枣子。由于眼神看不清,她便用手去摸,用手来感受枣子的大小品相。

    临行前,和奶奶话别。那天降温有风,因担心她的身体,父亲便不让她出屋来送。她不肯,非拉着我的手往外走,走到院子里,走过枣树下,一直走到马路边。她的手再不像小时候拉住我时那么有力了,也变小了,冷冷的布满老年斑和褶皱。我很轻松就能全部握住。但也就是这双手,把我从小拉到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手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而奶奶的手却越来越小,力量越来越弱。

    走了好远,奶奶还在那里站着,盯着我们的方向,瘦小的身影显得孤孤零零。起风了,她身后的枣树枝干被吹得娑娑作响。我好像听到奶奶和枣树在喃喃对话。

    “走了呀”

    “恩,都走了”

    “早晚会回来的”

    “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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