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小丁
剃头匠剃头匠的名字叫群山,我听爷爷念叨过。
/1/
一个扁担挑子,嘎吱嘎吱晃晃悠悠就进了村,找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支起摊子。
树上,蝉叫的正欢,树下,群山半蹲着身体在青浆石上把剃刀磨得锃亮。
支好盆架子,他拿一只小铁桶到就近的池塘里提水,把洗头盆里倒满。群山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面部坑坑洼洼,络腮胡刮得干净,留下硬硬的花白色胡茬。
他的个头不高,宽厚的肩膀看起来很壮实,长期挑单子的背微微驼着,脖子和身体成30度角,怎么看都无法直在一条线。
/2/
忙完眼前的活儿,他拭去脸上的汗,把一条洗得发黄的白毛巾搭上肩,两只手叉在腰间,扯着嗓门大喊:“剃头嘞!老少爷们儿都来剃头嘞!”
我放学回来,连蹦带跳地哼着歌,刚好撞见他。他手里拿着刀子,冲我笑笑,一双大眼瞪的发亮,我有些怯他。
看眼色他似乎有话对我说,我近前靠了靠。
“娃儿,去,回家叫恁爷来剃头。”
没等他的话落音,我就雀跃着跑去老远,军绿色的帆布书包上下颠簸,拍打着屁股。迎着夕阳,我的影子也跟着蹦蹿。
第二天放学回来,他又叫住我。
“你这娃,昨天交代你叫恁爷来剃头,你到底说了木有?咋不见他人哩。明天我就要去其它村子忙活了。”他有点愠怒地对我说。
“昨个我回到家,俺爷去地放羊了。晚上在林子里捉完知了猴回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嘿嘿...嘿嘿...”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叫他,眼看天都黑了,快去。”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冲我说道。
说完,继续给村里的一位大爷剃光头,他的刀法很娴熟,说话间,刀起发落,我还没来得及瞧个明白,就完工了。接下来,大爷探着脖子把头搁在洗脸盆上方,群山欠着身子给他洗胡子。手伸进盆里掬一捧水,撩到大爷下巴周围,来回揉搓,发出“滋滋...滋滋...”的声响,我好奇的望着,听得入了神,弄不明白洗胡子时发出的调调,像是蛐蛐在唱歌,动听极了。
他猛地一抬头,见我还没走,怒得一跺脚。我见状拔腿跑了。
/3/
天擦黑爷爷手里提着给群山的饭菜和一壶酒,和我一起来到他的剃头摊跟前。
一见面,他迎上来紧紧地握住爷爷的手,脸上堆满了兴奋的笑容。我纳闷,他对我讲话的时候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叫人生怕,见了却爷爷这么高兴。
看来和爷爷是老朋友了。
爷爷把饭搁在旁边的板凳上,撩起裤管坐下,从腰里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边抽边和群山说话。
“山娃子,这两年去了哪了,木见你哩人,瞅我这胡子,都快吃不成饭了。”爷爷吐着烟问他。
群山一边绕开话茬一边招呼爷爷过去,要给他先把头先剃了。
说自己忙活了一天,肚子也饿了,还要好好尝尝爷爷拿来的老酒。
/4/
“等下给恁爷剃完,顺带也给你剃剃。”他瞪着溜圆的大眼望望我。
“我才不剃嘞,我见你给保栓哥剃的头了,真难看,像个瓢,反正我是不找你剃。”我躲在爷爷身后涨红了脸大声地对群山说。
“哈哈...哈哈哈...”群山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你个兔孙,屎痂子还没掉干净,倒是讲究起排场来,成精了你!”爷爷板着脸嚷我。
“就是不叫他剃,不剃...”我低着头趴在爷爷怀里。
“好好好,不给你剃,赶明儿叫你妈带你到集上的发廊去剃吧。看来,我这手艺是跟不上时代喽!”群山边把我从爷爷怀里拉开边说“到一边玩吧,小心刀子割住你!”
我白一眼群山,到一边玩去了。
天擦黑,月亮露头儿,爷爷和他一起坐在大树下喝酒。
“我看这个婆娘十有八九是不回来了,前年个,我跑到山西她娘家,楞是被老丈人拿棍子赶了回来,丢人呀!”群山眼角噙着泪珠,被月光照的惨白。
“跑恁老远,见着人木?”爷爷给他添上酒。
“见个屁哩,说是串亲戚去了,还不是她爹出哩模子,想让我死心呗,这二婚头有几个踏实过日子哩。”群山往喉咙里猛灌一杯,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国忠那娃也跟她一起走了么?”爷爷问。
“别提他了,被她娘带走了,可这话又说回来,跟着我也是遭罪,才四岁,我哪有功夫带他,去了也对,谁叫咱木本事嘞!”群山点起旱烟袋。
......
/5/
他俩聊了很久,后来我躺在爷爷怀里隐约听到群山的哭泣声,那时,我虽年幼,可多少也能听懂些他们说的话。
群山是在山坳里捡来的孤儿,从小跟着他爹走南闯北在村子里给人剃头。十五岁那年,他爹得肺结核死了,撇下他一人。没进过学堂,靠着剃头挑子过活儿,眼看快五十了,还没娶房人,机缘巧合遇到个寡妇,替他生了个男孩,过不到四年,嫌他穷,带着孩子跑了。
剃头挑子,一头热,他苦苦找了两年,也没见着人,后来干脆死了心。那女的压根儿没安下心跟他过。
他像他爹一样吃一辈子百家饭,到哪村有好心人就管他几天食宿,也不图他钱,权当积德行善。找他剃头的大多也都是老年人,年轻人讲究美,不要钱都不找他。
村里的老人都是按年给他钱,对头一年碰见他了,就多少给他点,最多不超过20元,有的中途过世了,也就算了。
群山的收入勉强够过生活。这也难怪那个女人最后不要他。
我暗自替群山心伤。
又过了些年,常听爷爷念叨,群山咋还不来给他剃头,胡子长得都快吃不成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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