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数念珠一般,一天接着一天,从手中滑去,串成周,串成月,也不知不觉,串老了母亲。
01.
收发室的大姐说有我的信件,是从省城某杂志社发来的样刊。
那期杂志上,收录了我的一篇文字,是关于三舅的。
把杂志拿回去给母亲看。五十多岁的母亲,像一棵日渐苍老的树。她的肩上,似乎连一片羽毛的重量都担负不住。就是一枚薄薄的叶子,似乎都会把她压得摇摇欲坠。
“妈,你看,这是我写的。”我边说边指给她。
母亲接过去,双手捧着。慢慢地走到沙发前,坐在光线最好的地方,一个字一个字读了起来。
母亲的眼神,大不如前了。有时穿针引线,常常一手举着针,一手捏着线,在阳光最明亮最通透的地方,也需要好几分钟她才能把线穿过小小的针眼儿。
母亲读得很慢。恍然想起,她是个连小学都没有读完的人呀。虽然成绩一直不错,但因为家中兄弟姊妹众多,读了三四年后就被迫辍学在家,开始帮家里做活。文化水平低,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多年来一直都是母亲心头难言的隐痛。
读着读着,她的眼眶泛上了潮红。
读着读着,她的眼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
读着读着,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敲在了薄薄的页面上,发出钝钝的,闷闷的,湿漉漉的声响。
坐在她身边的我,心里瞬间似有疾风骤雨掠过,那样冷,又那样痛。
02.
“你三舅年轻时,有一身力气。扛着二百多斤的粮食,一口气走四五里路。唉,谁料想他一辈子多灾多难。现在七十多岁了,还要自己养活自己。有空了,你们就回去看看他吧!”母亲黯然悲凄地说到。
原想只是给母亲看看我的文字而已,谁知竟然触痛了她内心的悲凉。
往事如一尾尾活蹦乱跳的鱼儿,在时光的河塘里,悠悠地游过来又游过去。旧日的种种,又一次被晾晒在阳光下,散发着别样的气息。
03.
生活最困顿泥泞的时候,正是我最年少轻狂,最爱慕虚荣的年纪。
在日记里曾嫌弃母亲的无能,责怪她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和同龄人一样的日子。那文字,不知怎地就被母亲看到,她劈头盖脸地责骂了我之后,又一个人坐在墙角掩面而泣。她和我说家里的情况,说父亲欠下的债务,说邻居的嘲讽和谩骂……
我才知道,她活得有多么不容易!
那时,母亲已经是我的读者,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苦涩,甚至是绝望。她只能用暴躁来分解生活的残渣。
她一个女人,没了男人做主心骨,只能是把自己的筋骨锻造得坚韧无比,把自己的言辞打磨得锋利无比,才可以用她不讨人喜,只遭人厌的“刺”让家人不受丝毫伤害。
04.
我到外地读大学,加入了文学社团,偶尔也会有零星的文字见于报刊。
我把印有我文字的报纸拿给母亲看。这一回,她看着,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一次在衣柜里翻找东西,发现了几张报纸,是我曾经给她看的报纸,那上面有我的文字。原来,她一直都珍藏着它们。作为我的读者,在我风华正茂的年纪,母亲给了我默默的鼓励与支持。
工作后,业余时间,还是喜欢写写字。也偶有文字会幸运地被刊用,而且,还给稿费。一听说写字还可以赚稿费,母亲更高兴了。她曾在电话里和亲戚炫耀这事儿。但作为我的读者,这个时候的母亲,她更关心的,是我的身体。
她见我熬夜写字,担心我身体被拖垮,就劝我说“别那么拼命了,也不指望你能拿这个养活一家子。你爱好这个东西我知道,但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了。”
我懂母亲的心。
06.
《朗读者》栏目中的朗读者们上场后,都有这样一句话:“谨以此篇,献给……”
如果,将来的将来,我有幸且有能力写一本自己的书,那么,就谨以此书,献给赐予我生命,抚育我成人,教导我向善,馈赠我坚强,支持我写字的母亲。
三生有幸,母亲做了我的读者。也许,她不是唯一的一位读者,但她一定是最贴我心,最动我情的一位读者。
谢谢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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