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庸碌，学会说“不”
我在小说《西夏的苍狼》中说过一句话：“没有梦想的灵魂，是很容易被庸碌消解的。”确实是这样，当一个人找不到自己的梦想时，他的一生都没有方向。这就像一个修行人不知道自己为何修行一样，他无法走到自己想要到达的那个地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时候，他会感到迷茫，会感到无助，他的人生，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罗网，任他怎么跳，都跳不出那铺天盖地的网。只有当他知道了自己的梦想是什么，然后坚定不移地朝那梦想走去的时候，他才拥有了一种挣脱罗网的可能。
然而对于找到了梦想的灵魂来说，庸碌的环境仍然非常可怕。因为，生活就像一个大染缸，好多曾经自命不凡的人，都在这生活的染缸当中，被各种各样的观点和规矩所同化了。他们消解了最不应该消解的东西——梦想与灵魂，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混世虫，毫无意义地活着，虚度着宝贵的生命时光，甚至在恶的熏染中，破坏自己的原则，降低自己的底线，变成了为恶扬旗助威的人，或者参与罪恶本身。
凉州就像个巨大的腌菜缸，把啥都腌串味了。我最怕自己终究会被腌成地道的凉州人，这样，我就不可能成为作家了，我就会浑浑噩噩地度过我的一生。因此，我把留胡子作为一个标志，提醒自己：一定要守住自己。我一面读书，一面思考，一面观察世界，一面极力和这个世界保持距离。这种距离非常微妙，需要你仔细地去揣摩，你必须既能钻进去，还要能跳出来。如果你钻不进去，那么你就无法深入人类的心灵，无法与他们同呼吸共命运；如果你跳不出来，那么你就无法超越人类的苦难与庸碌，无法清醒地面对整个人生。
所以，我一方面很喜欢交朋友，总是非常真诚地对待那些真心想与我交朋友的人，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只要他还没被世俗腌坏了心，没被世俗扼杀了他的真诚。在我看不见真诚的时候，是不愿在他身上哪怕多花一分钟的。我遇到过好多人，他们当面说：“哎呀，雪漠真伟大。”一转身，就会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我不会歧视他们，更不会怨恨他们，但我懒得花时间跟他们谈一些他们眼中莫名其妙的事情。我宁愿用大量的时间读书，每天跟书中的大师们交谈。正是这样，我才能超越庸碌、闭塞的环境，变成今天的雪漠。
当然，因为我坚决与庸碌的环境对抗，不愿意让它把我变成机器，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克隆品，所以，我也经历过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从师范毕业后，我先在南安中学工作，后被调到双城中学。再后来，因为不会巴结领导，又被弄到小学里教书。之后我参加城里的教师选拔考试，获得了一个到城里教书的机会，但负责调动的领导非要我剃胡子，我不肯，又回到乡下。再之后，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再次被调到教委，教委的书记专门找我谈话，他说：“教委蹲的话，得剃胡子。”我说：“教委不蹲行哩，胡子不剃。”后来，市长见了，也问我咋留胡子。我说：“就剃。它把武威经济都影响得不发达了。”此后，无人再干涉我留胡子的问题。就这样，我在教委待了十年，又叫发配到小学。《大漠祭》出版之后，我有好多单位可以选择，但我顾不上这个，因为我实在太忙。我总觉得，人生太短了，这口气一旦接不上来，就会死亡，我实在没时间考虑别的。因为同样的原因，我也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最穷的时候，我也不去管自己还有多少钱，除非真的没钱吃饭了。我永远不会为金钱或是当官之类的事务浪费自己的精力。我说过，生命是一根绳子，就那么长，用一截，就少一截。浪费得太多，就达不到最高境界。因为，要达到最高境界，你需要进行必要的修炼，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全然的专注。当作家和当画家一样，绝对的寂寞是绝对成功的保证。没有寂寞，就没有成功。有一点杂念，成功的可能就小一点；浪费一点时间，就少一点成功。所以，当头儿们想折腾我，往哪儿调我时，我起身就走，也没时间和他们计较。
好多人也许会觉得，人为什么非要与环境抗争呢？不能在随顺它的前提下，坚持自己的一些东西吗？当然，真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可以的。但是当你做不到“舍”的时候，这个想法就会变成一种堕落的借口，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所有的坚持，它会消解你的灵魂，抹杀你所有的追问。当你回过神来的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因为你失去了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生命的时间。
我虽然舍去了好多别人觉得非常重要的东西，比如发财的机会、身体的享受、娱乐消遣等等，但是我依然生活得很好，非常快乐，非常逍遥，也非常自在。为什么呢？因为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我始终觉得，吃饱、穿暖、健康就行了。然后我就写作、修行。我也顾不上去想满意不满意的东西，只管尽量做好自己。我只把握一个当下而已，不管未来，也不管过去。我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期待。当我做好每一个当下的时候，我就能坦然入睡了。我觉得，好多人追求的幸福，其实不过是婴儿饱乳后的那种坦然，只是未必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假如明白了这一点，好多有吃有喝有房子住又非常健康的人，就不会再为欲壑难填而感到痛苦，生活也定然会快乐很多。
当你没有足够的智慧，不能放下欲望的时候，先得依靠戒的力量，把那些诱惑隔绝在心外，不要让外界的邪风邪雨污染你的心灵。一旦你通过戒，形成了一种定力，智慧就会慢慢增长。当智慧的光明充满你的心灵时，世界上的一切就再也不是诱惑，而变成了一种营养。这个时候，你就有了一颗不会被外物动摇的心灵，也会因此而拥有一条自主、逍遥的人生路。
end
作者：雪漠（Xue Mo）
作品：《参透生死》 中国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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