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亲爱的女儿，绝不要为金钱、名声、权力或安全感结婚。永远追随你的心。——《坠入》
死亡是唯一出口
在回家的火车上看这部电影，有好几处让我感觉非常心痛，希望主角千万不要死，如果是悲剧，一定恨上导演，还好结局很好。
电影名为《坠入》（The Fall）。两位主角，一位是做特效表演而受伤入院的青年男演员罗伊，一位是替妈妈摘水果而摔下梯子，左手骨折的五岁女孩亚历珊卓。
罗伊脊髓受伤，腰部以下动弹不得，只能靠人帮扶倚在枕头上。一天，他意外地从窗户收到了女孩从楼上扔下的纸条，当然不是给他的。女孩来取纸条，两人自然相识了。
罗伊和亚历珊卓
女孩每天拿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她收藏的珍贵的东西，她怕丢失，便随身携带，其中有全家的照片、小勺子、一只铜质大象等等，因为她年纪小，没人会嘲笑，只觉得可爱。
听女孩讲到家里的房子被人放火烧掉时，罗伊表示出遗憾。在讨论到一个问题时，他也真诚地询问女孩的看法：“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我们与人交流时常会因人择言，呈现不同面向的“我”，但罗伊与女孩讲话时，他不是成年人、演员、病人，单纯的仅作为一个人与女孩交流，没有防备、教训、戏弄等心思，也仅仅将女孩看做一个纯粹的人对等、温柔地交流，女孩因此喜欢他。
李·佩斯饰演罗伊
两人相识后不久，罗伊开始为女孩讲述一个他创造的故事，他为现实中的人物都安排了对应的角色，反应了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这个故事在女孩看来，是一个奇幻冒险故事：蒙面大盗因弟弟被奥蒂斯总督所杀，集结了五位同样有仇在身的伙伴，踏上复仇之旅。
女孩倾听时，相当认真，甚至紧张，不愿中断故事的发展而忍着不上卫生间。她更喜欢罗伊了，会为他画画，把他在故事里讲到的美国奇蝶用红色蜡笔画在肚皮上。
而在罗伊看来，这个故事其实是他的自白：他失去了行动能力、求死心切，而他没有具体的复仇对象，使他沦落至此的，是命运。
肚皮上的美国奇蝶
所以在这个虚构的故事中，他化身为行侠仗义的蒙面大盗，因孪生弟弟被奥蒂斯总督折磨致死，他立志为其报仇。弟弟象征着他被命运夺去的一部分生命，对应的是现实中他因受伤而下半身瘫痪，从此只能活在病床或轮椅上，相较之前，他只剩下半条命。
于是在罗伊的设定中，和他一同向总督即“命运”报仇的五位伙伴，在我看来都有不同的寄托和象征。
第一个是黑人奴隶，他因弟弟被压迫致死而奋起反抗这个制度，黑人身上投入了罗伊本人对服从命运这一生存逻辑的反叛。
第二个是印度人，因妻子的美貌为总督所觊觎，总督偷走了她并最终导致妻子自杀，印度人发誓再不看其他女人一眼。他报的是夺妻之恨，代表着罗伊对破灭的爱情的失望，因为在现实中，罗伊的女友选择离开他而和电影明星在一起，站在了命运的一边。
绝望迷宫
第三个是爆破专家，他发明了新炸药，总督因此驱逐他，连跟他说话都会被判死刑。他与罗伊一样，被主流社会毁灭性地孤立了。
第四个是自然科学家达尔文，他热爱一切生灵，因为寻找美国奇蝶被总督嘲讽而结仇，代表着罗伊被命运打击的好奇心与对世界的爱。第五个是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代表着罗伊对可能性的想象力和对超自然力量的信心。
加上蒙面大盗，这六人队伍的目标，便是找到总督的所在然后杀死他。故事中也出现了许多次人从高处坠下的过程。在罗伊看来，死亡是绝望迷宫的唯一出口：想出去只有一条路，从高处一跃而下。
人人都有可能坠入不幸
罗伊讲述这个故事的目的，除了以幽默、反讽的方式做最后一番自白，另外就是希望女孩为他拿到足够他自杀的吗啡，他告诉女孩这能帮他入眠。
女孩将信将疑，为了满足他的愿望，她从医药室拿了一罐吗啡，但因将吗啡（Morphine）的最后一个字母“e”认成“3”，女孩将吗啡倒得只剩三颗。罗伊挫败，但没责怪她。
午后的医院
第二次，女孩又在罗伊的请求下为他从对面病人的床头柜中拿到一瓶吗啡。罗伊全部吃下后，觉得自己将要死去，对女孩说了“抱歉”。
他的撒谎，我总不忍称之为欺骗。因为他的忧郁太真实，这种情况，他觉得比死更惨，死亡是退而求其次的解脱，女孩不是协助谋杀，而是帮助他。他相信她长大后也会理解他。
在即将步入永恒睡眠之际，罗伊为故事安设的结局是：队伍在寻找总督时截获了一个貌美女子，蒙面大盗爱上她后才知晓她是总督的未婚妻，但和解之后，他们决定成婚。仪式中却遭神父背叛，女子离开、六人被俘，这其实意味着罗伊向命运投降了，他不想继续抗争了。
亚历珊卓为罗伊画的画
现实中的第二日，有死人从病房中被抬出，以为死的是罗伊的女孩伤心欲绝，屏幕外的我亦感觉心痛，但峰回路转，罗伊服下的不过是一罐糖，被命运再次戏弄的屈辱感，令罗伊大发雷庭。
女孩受到惊讶，为了安抚朋友，她决定再次冒险为他取得吗啡，但这一次她没能全身而退，而从凳上跌倒。
两个朋友再次见面时，换女孩躺在了病床上，罗伊坐在床边看着她。在女孩的请求下，他在故事停下的地方继续：队伍在突然出现的蒙面大盗的女儿的帮助下重获自由，但在接近奥蒂斯总督的城堡时又遇到危险重重。
又一次出现的“迷宫”
先是达尔文死，而后是炸药商为掩护众人点燃炸药，与一群士兵同归于尽，再然后是落单的神秘人被杀死，黑人为保护冲出掩护区的女孩被乱箭射死，印度人牺牲自己为蒙面大盗摆脱最后一波穷追不舍的士兵。
但到了决战时刻，大盗却丧失了斗志。不，其实从一开始，在他立下所谓的血誓的同时，他就交叉手指为他的撒谎请求原谅，他并不相信自己能复仇成功。
现实中女孩痛哭，问他为什么要把大家讲死，罗伊说，因为他的故事必然是悲剧。“苟延残喘地生活？他做不到，他放弃了。”
罗伊说他快死了
故事里总督已制服了大盗，并一下下狠锤他的身体，热血如同他无力的意志消散在水底。女孩啜泣地哀求他不要杀死大盗，请他不要这样对待自己，说结局不该如此，他应该勇敢地活下去。他说自己生无可恋，但她说她爱他。
其实旁人都能想到他有轻生的念头，但无非都以自己的经验劝他不必放弃，这种劝慰出于一种习惯，生活会好转、奇迹将发生这样的安慰于他而言已然是一种讽刺。
未亲历他的处境而站在幸福的位置，告诉他应如何保留对命运的信心，太轻巧了，是不假思索的几句话而已。
罗伊与亚历珊卓
只有他自己知道已无力与命运抗衡，也不愿向它祈求恩赐。他的自杀是一次痛苦而决绝的投降，在命运的打击下，他失去了好奇心和对可能性的想象力，丧失了爱情与他最珍贵的东西，像黑人最后为保护女孩而死一般，他为了保护他曾经拥有的东西选择毁灭自己。
但女孩不同，女孩不在乎演员是否得到了胜利，不在乎他的处境与别人有何不同，她单纯地珍惜他，不愿失去他，别人告诉他要为了奇迹活下去，只有女孩请他为自己活下去，因为她多么喜欢和信任他。
所以之前女孩从教堂拿来圣餐的面包，分给罗伊时，他问：“你是想拯救我的灵魂吗？你是在担心我吗？”女孩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重新站起的罗伊，向世界开炮吧
在这个人人都有可能坠入不幸的世界中，像踏入河流般轻易地陷入不幸的世界中，她只是爱他。
罗伊说死是世界的自然规律，其实爱也是。
（2018.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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