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

许老师说，她特别喜欢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或做美食，或聊天，哪怕是静默无声，各居屋子一隅，各自忙碌，只是在闲暇之余，偶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家人，那种温馨恬静的感觉都让她幸福感满溢。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角眉梢都泛着光，那里饱含着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幢憬。她的这番话，让我突然醒悟，做菜，从来不是个技术问题，会与不会从来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如何激发人们心中对生活的热忱和冲动。

一张美味的千层饼，所需的材料与技术远没有它的名称那么霸气，那是来自一袋面粉，一包孜然，一桶油和一口平底锅的完美融合，而让它们的交集变得美好的前提是，要有一群对生活饱含爱意的人。

几家人，虽不甚熟悉，但在寺院中，人与人之间会产生天然的亲近感，都心怀慈悲，都面露喜色，都常思给予。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家人，那种相处，毫无隔阂。师兄手把手的教我们如何制作千层饼，如何煎出酥脆爽利的口感，在她的感召下，许多人都加入了制饼的队伍——和面的和面，幹面的幹面，煎饼的煎饼，场面热烈，情绪高涨。小孩闻香而至，盯着平底锅等待第一块饼的新鲜出炉，一口下去，立时瞪大眼睛，说，“我吃出了肯德基的味道。”我们哄堂大笑，顿时信心倍增——如此简单朴素的食材，居然做出了如此芬芳馥郁的味道。

作家白瑞雪说：“那小小的一碟菜里，吃得出食物本来的味儿，吃得出天地生养万物竞发。包含在简单食物里的海洋与土地的气息，是人之来处，也是人终将所往。”简单，质朴，是美食的根本，哪怕如《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做给洪七公吃的那些假菜单，不管是“好逑汤”还是“二十四桥明月夜”，其实还是在追求食材本真的滋味。今夜餐桌上的这张饼，没有任何的添加与装饰，却让人于细细的咀嚼，慢慢的回味中吃到了别样的滋味——淡淡的咸是大地的味道，微微的甜是阳光的味道，薄薄的辣是风霜雨露的味道。

本真，来自食材本身的天然滋味，不要被过度雕饰，不能有太多刺激味蕾的东西陪伴。海岛居民做海鲜就深谙其中真味。他们占了食材新鲜的优势，把最鲜活的虾兵蟹将大小鱼等清蒸淡腌，甚至沾一点点细盐就生吞活剥。他们吃得风轻云淡从容自在，偶尔吃到的我们则在这样的美食面前心悦诚服之余，就差把舌头吞下喉咙了。最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是胃囊容量有限，虽然听起来非常汗颜，非常不健康，但一般对美食颇有追求的人们，大多缺乏抵抗力，特别是在这样淳朴天成的美食面前，无法控制也特别让人理解。

纪德在《人间食粮》中写道：“你永远也无法理解，为了让自己对生活产生兴趣，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同样是一枚鸡蛋，可以打匀了拿去蒸，也可以把蛋清分出来裹在肉丝上爆炒，还可以放在恒定温度的水里使其变成晃晃悠悠的温泉蛋，更可以煮到蛋白凝固，用针管抽出蛋黄，把剁好的肉茸注射进去，接着煮出来给人以惊喜。

同样是一碗蒸蛋，可以点入酱油，变成深色的蛋羹，也可以蒸的时候加一点点猪油，撒一点点胡椒面，香滑程度能提升一个等级。还可以加入剁碎的虾肉和小葱，适合给重感冒的病人补养身体。

这是知识？是技能？不，这是好奇，想看看一枚鸡蛋能变出多少种花样来。讲述美食，重点从来不在于食物本身，而是讲述人和世界的联系。就如同你吃的不是香椿，你吃的是春天，所以一年只有一季。面前有香椿的时候，天空中北斗七星斗柄应该指向东方，因为东方属木，万物生发;指向南方则是夏季，因为南方属火;指向西方为秋季，因为西方属金，金主肃杀;指向北方为冬季，北方属水。不过在北方，无论春夏秋冬斗柄都指向饺子，因为饺子是乾坤一气儿全给包了。人们总是对变化充满兴趣，也总是会忍不住自己动手试一试。所以，永远要不厌其烦地仔细讲述如何用不锈钢勺子刮西红柿，让皮肉自然分离;如何用筷子插入西红柿蒂，在煤气火上旋转着烧烤，剥皮的时候能保留最多的果肉;如何用蒸屉或者开水加热西红柿，便于去皮的同时，因为加热而半熟的果肉最适合炒蛋，前后不超过15秒出锅，蛋花和西红柿同等鲜滑柔嫩。讲述这一切，是为了让人们在还没有做之前，脑海里就有了生动的过程，而在验证之后会欢欣鼓舞，觉得自己被生活亲吻了额头。

美食亦布衣。“布衣”美食，直抵人心，温暖，可喜。

和抖音上大厨的视频相比，文字最大的优势在于传递微妙的情绪。美食文字不是父母教孩子做菜，不是师傅教徒弟烹饪，而是你的朋友请你去吃家宴，酒酣饭饱之际，他醉眼迷离地告诉你：其实吧，这道菜做起来很简单，你回家以后可以这么来……完满地把“你也可以做到”传递到对方心底。

今夜，师兄们传递给我们的便是如此美好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