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的忙碌,只有在银行办业务的时候,日子才慢下来,看着前面还有数人要等,思绪也不由自主的飞远了。
想起那日上班,正忙时,接到陌生的电话。电话里说是公司大楼的前台,让我下楼去拿信。
挂了电话,心里生出许多疑问。
信,感觉是一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物件,却根植在我的记忆里,突如其来的造访,倒让心中涌出无限的念想。
小学的时候,老师教了如何写信后,就试着把平时写的作文投到了小学生的杂志上,杂志会留下作者的地址,志同道合的小朋友可以互相联系做笔友。
有幸在刊登了几篇小文之后,慢慢收到了回信。那时候年龄太小,虽然每封信都仔细回复,但都是什么人来的信,什么内容,大多已经忘记了。最后一直有来有往的,好像只有一个男孩,觉得投缘,便说的很多。印象中他喜欢用玫红色的信纸,他的名字和地址都记不住了,但记得他很喜欢文学,喜欢看书,他会说说他生活的地方的风景,发生的事情。
两个小学生就这样单纯简单的,向对方描述着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生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我寄出的信再也收不到回信,那时候想了很多原因—他搬家了、我地址写错了,邮局弄丢了信。我还在坚持不懈的往那个地址写信,后来有一天妈妈找我谈话,告诉我她截留了所有的回信,她看了信的内容,对方是一个男生,她希望我不要再跟对方通信。
当时是很生气的,觉得隐私和人权没有被尊重,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学杂志里看到过的,曾经觉得不理解的类似情绪都涌了出来,好像后来也独自哭了很久。
而现在做了父母,回想起来,也能够理解妈妈了,那个视早恋如洪水猛兽的年代,陌生的男孩女孩通信,着实难以接受。这个社会,女性到底处于弱势,女孩的母亲往往都更加战战兢兢。很多事情孩子不能理解,觉得父母小题大做,事实是,她们不能接受你生活中存在一点点风险,哪怕是0.01%的风险,一旦发生,都有可能毁了女孩一辈子。
时至今日,假如我有一个女儿,我遇到了同样的事情,我该怎样做才是对的呢?或许她需要的是广阔的眼界,足够的朋友,这样她也许就不需要,通过一封陌生人的来信,去看外面的世界。
从那次以后,我便听话的再也不碰“信”这个东西了,每日乖乖学习看书,做一个乖乖女。直到高中,突然收到小田同学的来信,突然把自己对信的热情又唤醒了。那时候我已经住校了,这次来信直接寄到学校,每次收到信是开心的,仔细阅读,然后再一笔一划的回信,咬着笔头,思考着要写的内容,有时候如流水一般写很多很多,有时候也会想很久不知道该写什么。现在记得当时多是写学校的风景,为了高考互相加油鼓劲,探讨学习的方法,聊聊未来的憧憬,说想上北大云云。
我的人生也曾经接近过北大,到最后结果差强人意,好在我不喜后悔,孔子教会我们,要知天命,顺势顺时,人生在何种境遇便都能泰然处之,寻找到自己的平衡点。
再后来,高中毕业,本都是小县城里的同学们,顷刻间散落到各处,散场酒席上,稚嫩的面孔大口喝着酒、流着泪。而未说完的话,没喝完的酒,便成了一封封信。在那个长途话费还很难承受,智能手机还不太普及的年代里,我们依然热衷于用信来表达思念。
来自郑州的,来自上海的,来自广东的,来自湖南的,来自我曾经熟悉的字体,来自我甚至陌生的名字。每次看完信,要专门腾出一个晚上,打开台灯,铺开简单的信纸,再看一遍对方的信,然后起笔回复。
开头一句“展信佳”,然后答其所问,接着诉己欲言,写到逗趣处嘴角微扬,写到伤心时鼻头略酸,也会有极伤心的事让眼泪打湿信纸,揣摩着对方会不会看出这一处不自然的褶皱,曾经高中时候那些年轻的面孔,便如静坐我面前,等我组织好语言,与其详谈。
写好信后,走过弯弯绕绕的楼梯,跟宿管阿姨开心的打一声招呼,然后将信投进宿管站门口的信箱,便如做了一件极郑重的事情,也了了一件心事。
而同学情谊说来深,想来也浅,日子久了,各自的生活也就如曾经相交的直线,哪怕只是10度的夹角,也不妨碍我们数年后,相距万里。
慢慢地,我再没收到过信。这一次不再像小学时候那样,这一次的外力,不再是妈妈,而是e-mail、微信、快速而急躁的社会,经年后蒙尘的心灵。
再也没有认真书写一笔一划的郑重,没有急慌慌下楼梯往邮箱跑的迫不及待,没有打开来信时的小小欢愉。“快速”和网络让一切的沟通变得成本极小,发送和撤回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手指在键盘上凭借肌肉记忆处理着信息,情谊也就跟着变得淡了。
我并不是反对社会的进步,我也知道《从前慢》只是我们这类怀旧的人的无病呻吟,然而若连怀念和情怀都没了,这个冷冰冰的社会,还剩下什么呢?
脑海中搜索了二十多年来关于信的记忆后,我并没有想出这封信会从何而来,走到前台时,那种曾经拆信的期待和欢愉似乎又寻到了踪迹,然后满怀期待的给前台小哥哥报上我的姓名,小哥哥拿出一封信——嗯,这封信,来自××银行信用卡中心…
回去办公室的路上,我无奈的笑笑,厚厚的信在手心掂量了几下,摇了摇头。或许等一封信真的会成为再也无法实现的愿望,也再也没有一份情谊,能够承载这样的重量。回家看看我那装旧物的小箱子,还有数封保存下来的信件,感慨总是要有的,遥远的惦念也依然有,只是千言万语不再付诸笔端而已。
这世上,也必定有很多人,与我这般,舍不得纸质书的温润,舍不得信笺的流连,这不是晚清的辫子,这是岁月的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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