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的闸机像一道永不停歇的齿锯。
我每天早晨被它咬碎吞下,又在傍晚被完整地吐出来。
人们排列成整齐的代码,在传送带上匀速移动,鞋跟叩击地砖的节奏精准得令人心惊——七点四十分,这串声音总会准时漫过写字楼的大理石台阶。
办公室的键盘声是另一种雨。
二十六楼的落地窗把城市框成发光的蜂巢,我们穿着衬衫端坐其中,像被钉在琥珀里的工蜂。
显示器幽蓝的光里浮着无数张相似的脸,瞳孔里跳动着未读邮件的小红点,手指在机械地敲击生存的密码。
有天下班时,电梯里的镜面映出我的倒影。
西装外套里裹着的躯体正以每分钟七十二次的频率搏动,这个数字和清晨地铁穿过隧道的风速、正午外卖骑手的平均时速、深夜便利店收银机的打印声,共同构成了城市的心电图。
我忽然想起普鲁斯特在软木贴面的房间里追忆似水年华,而我们的记忆正被切成十五秒的短视频,在指尖飞速划向虚无。
便利店的微波炉在深夜依然发着绿光。
加热便当的间隙,我数着冰柜里排列的饮料瓶,它们像等待检阅的彩色士兵。
收银员打着哈欠扫码,扫描枪的红光扫过我们同样疲惫的脸。
凌晨两点,外卖软件里仍有骑手在线,他们的头像在电子地图上闪烁,像散落人间的星子。
有时我会在通勤路上看见穿JK制服的女孩。
她们踩着毛绒拖鞋般的圆头皮鞋,裙摆随步伐绽成转瞬即逝的花。
这般鲜活的停顿却让我恐慌——仿佛看见传送带突然卡住的零件,下一秒就会被机械臂精准剔除。
我们被自己发明的速度绑架了。
朋友圈的九宫格里,人们在冰岛看极光,在巴黎喂鸽子,在东京塔下比心,却把每个瞬间都压缩成定位打卡。
连悲伤都要计算性价比:地铁通勤适合听付费课程,失眠的夜正好刷完十集剧,就连痛哭都得掐着美容仪的时间。
直到某个梅雨黄昏,我在便利店屋檐下躲雨。
雨帘中,穿黄色雨衣的外卖员支起电动车,捧着便当盒蹲在台阶上。
他掀起面罩扒饭的瞬间,我看见了那张年轻脸庞上细密的绒毛,看见雨珠顺着他的睫毛滚落,在塑料饭盒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那一刻,潮湿的空气突然变得清甜,像童年时偷吮的槐花蜜。
回家后,我在窗台种了盆薄荷。
它生长得很慢,慢得足以让阳光在叶脉间流淌成河,慢得能听见露珠凝结时细微的颤响。
当新芽终于顶破泥土的那个清晨,我忽然明白:或许我们从未被齿轮咬住,只是错把晕眩当成了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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