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在御书房门外跪了近一个时辰了。
如果圣上恩准,宣太医去诊治他家主子,再跪几个时辰他也愿意。可是主子还能挺多久?
自昨夜主子挨了杖责昏迷,一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浑身烫得令人心惊。
太医他也去求过了,不但不敢问诊,连药都不敢给开。
可是圣上这次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吩咐太医不许诊治。他们为了饭碗端得安稳,直接缩头成了乌龟,当初往沈莫离那里跑得可是很欢啊。
他更不敢私自出宫去拿药,万一被人发现,恐怕又要连累主子。
真应了那句老话,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主子三番两次受责罚,连内务府都“心领神会”,知道怎么办事了。
现在堂堂凤仪宫,大冷天的竟连炭火都供应不起了。
这些个势利眼没担当的,一贯会见风使舵。只求哪天主子得了宠,好好整治一下这些拜高踩低的小人,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可眼下怎么办?万一主子这次没那么幸运,他又该怎么办?
候在门外的云晏见他边叩头边抹眼泪,着实可怜,便悄悄道:“要不然,你去求求安王殿下?”
安王殿下,韩雪飞。
对啊,怎么没想起来这回事?他跟主子一向合得来的。
他匆忙站起身,使劲儿拍了两下有点麻木的小腿,又深深向云晏作了一揖,一瘸一拐地奔了出去。
云晏摇头轻叹,这位凤君殿下还真是多灾多难。
可怜云容这么实心眼的孩子,没能跟一个好主子,净跟着受折磨了。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也有自己的份儿,谁让偏偏是自己在御书房遇见那个缩头缩脑的蒙面人呢?
不过那蒙面人好像不怎么机灵啊,被发觉之后逃得晕头转向,俨然一只无头苍蝇。这样的人,是怎么进来这护卫重重的皇宫的?
而且大白天的黑衣黑面,不是更惹眼吗?
云晏皱皱眉头,这事好像有点儿可疑啊。
元灵帝放下笔,搓了搓有些寒凉的指尖。刚才门外两人的交谈声十分轻微,但她可以听得很清楚。
上次将洛晚风折磨得这么惨,他不是也挺过来了吗?不过,想想他几乎可以随风飘摇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身子骨确实大不如前了。
她琢磨了一下,正要发话,就听到“安王殿下”四个字。她心里的弦松了一下,她的内侍还不算太蠢。
时将近午,门外有脚步声渐渐靠近,随后云晏禀道:“圣上,沈公子求见。”
沈莫离将一个梅红匣放在窗边茶几上,温言道:“圣上,歇一会儿吧。听云琪说,圣上喜欢清欢斋的广寒糕,我让他们新做了一份,快来尝尝。”
她一愣,她有多久没让人去买这个点心了?
喜欢广寒糕的人,其实并不是她,而是凤君洛晚风。只是那些暗自欢喜,都已消磨殆尽,风流云散了。
元灵帝微微一笑,道:“沈公子有心了。将你困在后宫,无名无位,委屈你了。等上元节开印之后,让礼部鸿胪寺择个吉日……”
说着顿了一下,垂眸思考了一番。
沈莫离心漏跳了一拍,又听元灵帝继续道:“让吏部将你编进官册,先去吏部听差,了解一下朝堂人事,日后也好见机行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莫离的眸色黯了黯,随即一笑,淡淡道:“进不进官册,其实不妨碍的,能为圣上效一份力,我就知足了。”
元灵帝大约猜出了他的心思,低眉一笑。
“公子有大才,圈在深宫实在暴殄天物,待你助我洗清庙堂污浊那日,我想……送你一份惊喜,定不负公子的深恩大义。这期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住在卧玉轩。”
沈莫离猛地抬头,见元灵帝唇角微翘,两颊似有飞红,一双含露明眸满含期待地望着他,不由气血上涌,郑重叩首。
“微臣,遵旨!”
元灵帝亲自将他扶起来,柔声道:“既如此,你且回去吧。我能信赖的人不多,希望你是其中一个。”
“微臣定不负圣上所托,不惜肝脑涂地,惟愿护圣上安顺!”
沈莫离走后,元灵帝陷入沉思。沈莫离此人确实很有才华,在时政、农田水利、军事布防等很多方面都有独到而可行的见解。
他就像一颗明珠,思想的流光溢彩让她心生敬佩。所以她想将他留在身边,也许有一天需要他助她出谋划策的。
刚才她一时冲动,确实想将他纳入后宫来着。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就改了口。
有一霎那脑子里乱乱的,像飞过一些什么画面。可仔细去想,又找不到源头。
“长姐,你怎么来啦?”
韩雪飞正在翻箱倒柜找自己平日里收藏的药物补品,见元灵帝进来,忙起身行礼。
见元灵帝提着一个梅红方盒,紧忙接过,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元灵帝道:“给你带了点儿吃的。”
韩雪飞顺手打开盒子,赫然一盘广寒糕。
他神色古怪地瞧着元灵帝,后者撇开脸去,若无其事道:“刚做的,趁新鲜赶紧吃。”
韩雪飞弱弱叹了口气,道:“长姐若不好意思送过去,我可以替长姐跑一趟,只可惜……”
“可惜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会卖关子了。
意识到不对,又道:“你要送到哪里去?这可是特意给你买的。”
韩雪飞撇撇嘴,长姐卸下防备的时候,连撒谎都懒得圆。
“比起广寒糕,我更喜欢他们那儿的玫瑰酥,长姐是知道的。咱们家只有一个人喜欢吃广寒糕,只是……那人怕是吃不到了。”
“什么意思?”
“上午云容来过,求我帮他宣个太医,说姐夫病了。我过去看了看,你猜怎么着?凤仪宫像个冰窖一样,连炭火都没有!”
元灵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长姐,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以我的直觉担保,姐夫不是心怀叵测的人。如果一定要说一个这样的人,我觉得你带回来的那个沈公子,倒是有点意思。”
元灵帝不认同,心怀叵测写在脸上吗?容貌美好就代表心地美好吗?
“你还小,识人识心得慢慢学。无论是否真心,都要保留几分,人心都是会变的。等你再大一点,这江山还要交给你,长姐也会累。”
韩雪飞摇头:“可是长姐,我不喜欢打理朝政,也不擅长观测人心,更不想违背本心。我喜欢河流山川,喜欢一蓑烟雨,只愿平生竹杖芒鞋,江海寄余生。所以这个担子,恕臣弟接不了手。”
说罢一本正经地深鞠了一躬。
元灵帝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蓑烟雨也得有本钱,不然拿什么去游历?做和尚化缘吗,还是做个乞丐去乞讨?”
韩雪飞眸中光华灼灼,一本正经道:“长姐,只要心向往之,就没有想不出的办法。如果只顾虑眼前的艰难,不敢尝试前行,是到不了彼岸的。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无论多少疲累坎坷,我都愿意去承受。长姐,也许凡事从心,就没有那么累了。”
元灵帝苦笑,喃喃道:“凡事从心,只怕会万劫不复。”
“那就万劫不复,好歹用力活过,总不会留遗憾。就像,长姐明明心里放不下姐夫,其实不想让他死的,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折磨呢?”
元灵帝一愣,冷冷道:“我哪里是放不下他,不让他死不过是因为,现在不宜送给陈国公这个把柄,眼下还不到奋力一击的时候。”
韩雪飞内心嘀咕,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吗?
“有些事我确实不懂,也不想懂,但是长姐,当你拿到这盒广寒糕的时候,最想送的人是谁?”
元灵帝想都没想,答道:“是你。”
韩雪飞扶额,好吧长姐,论口是心非我确实赢不过你的。
于是装作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姐夫薨了以后,我还能不能吃到广寒糕了。刚刚太医说,姐夫身子损伤太过,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从韩雪飞那里出来,元灵帝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她从未想过,“薨”这个字会用到洛晚风身上,而且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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