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肆加
景和二十九年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年我九岁,依稀记得那年爹刚升了官职,娘依旧温柔。街上灯笼万朵,火树银花,灯火通明。在烟火刹那中,娘让我许愿,她说,神明都在天上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若心有诚意,一定会灵验的。娘自来相信怪力乱神之说,我想,若真的灵验,何来那么多人间的不幸与苦楚。
倏地,画面斗转星移,恍惚间似乎是回到了府邸,乌云密布,刀光血影之间横尸遍地,爹,娘,从小一起长大的阿锦……众人都倒在血泊中,往日一片祥和的荣府如今变成了散发着血腥气的囚牢……爹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说“在西北角有个密道……你快走,从今以后,你与荣家无任何关系……” 我望了望血流成河的荣府,看着爹娘与家丁一个个痛苦地死去,咬紧牙关进了密道。
逃出后,我被师父收养,成了随梨园班子唱戏学艺的伶人。从此,再无荣家公子,只有青衣名角谢棠。
越明年,新帝登基,改年号为“长乐”。原是爹站错了队伍,最后落得抄家的下场……
长乐六年八月十五,中秋节。烟雨楼喝茶听曲的人熙熙攘攘,我对镜施粉墨,戴上凤冠,罩弯立水蟒袍,披彩绣青色牡丹斗篷,站定台前,缓缓唱出《牡丹亭·惊梦·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曲儿凄凉,道不尽一生。
那天,我注意到了一个姑娘。
她一袭男扮,做派豪迈,可神情却掩不住的孤独。后来,她问我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是哪里人?” 清脆的声音却故作深沉,我自觉好笑。那姑娘说,她叫苏枂儿,也可以叫做苏夭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想应是谁家的娇小姐,到茶馆来听曲视为乐趣罢。
长乐七年正月初八,我随班子来苏府为江南富商苏老爷唱曲祝寿,苏府小姐个个生得稚嫩白净,府内好不热闹。我在找她,苏夭夭。我看着她坐在角落神色暗淡,却面容坚定,苏老爷,大夫人与孩子们其乐融融,她似是被冷落的小姐。一曲《龙凤呈祥》唱罢,她早已醉眼朦胧,可爱的是,苏夭夭竟借着醉意对我说“以后我便去烟雨楼听戏……”
深闺小姐天天扮男装去茶楼听戏,成何体统……
自那天以后,我每日去烟雨楼为她唱小曲儿,看着她笑容明朗,言笑晏晏,有时也低头思付着什么。我想,自己只是个随梨园班子学艺的戏子,无法给予她什么,唯有唱一些有趣的戏码,愿她永远笑容明朗。
长乐七年七月十七,已经许多天没有见到苏夭夭了,心中愈发惴惴不安。我每日准时站定烟雨楼的戏台前,只为等待她的出现……师父似是知晓了我的心事,每日走街串巷帮我打听。
长乐六年八月初三,师父外出归来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他听说苏家庶女将被沈将军家的二公子收为小妾,可在纳妾当日不见踪影。后来,师父听说苏家人准备去暮清庵“烧香祈福”,便觉得有蹊跷。他说“ 过两日便要去别处了,去与她道个别吧,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相见了……” 我应了。
师父目光顺着我离去的身影,看得有些出神……
我来到暮清庵,看见了跪在佛像前诵经祈福的她,许久不见,似是清瘦了许多,她轻声念道“愿娘在那头一切安好……” 抬眸望向高轩,夭夭看见了我。我为她唱了最后一曲《长生殿》“ 惟愿取情似坚金,钗不单分盒永完” 这是我想对她说的,也是我欠她的。“我,谢棠,祝愿夭夭万事胜意,早日……遇见自己的良人。” 只一瞥,她眼中含了泪,我背过身去,准备离别。
夭夭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她值得的。
海棠花落了满院,那么,就此别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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