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一百回结尾的艺术

百万字金瓶梅经常性拿来和红楼梦比较，一个大俗一个大雅。而二者另一个最大区别应该是，一个只写了半部，一个却是全须全尾。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大憾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红楼梦因为未完而成为遗憾。所以，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成了一个开放的场域，红迷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进行了各种设想和续写。为什么？为的就是无憾，却发现遗憾更多。

而金瓶梅给读者的没有遗憾，唯有惊叹。我读金瓶梅，常常感慨于小说的完整度和成熟度。我们读长篇经常会有这种感受，那就是读了后边忘了前边，人物名字也常常张冠李戴。而长篇写作中最经常遇到的障碍也在这里，故事情节容易前后期混乱，故事人物容易前后混乱，有可能写着写着就忘了前边写过什么，写着写着就忘了前边的人物名字。

在毛笔字时代，这是十分具有挑战性的技术问题。而金瓶梅却轻松解决这些问题。

作者非常善于讲故事，在故事的结构和人物名字的处理上从容铺展有条不紊。尤其作为最后一回的结尾，更为精彩，值得小说写作者仔细研究。这一回合总体而言有以下几个特点。

点名写作主旨呼应小说开篇

金瓶梅第一百回和小说第一章回相互呼应。小说第一回开篇就点明小说主旨：通过世俗人西门庆为主的一群人醉生梦死的生活来描写人生如梦世事无常，也即《金刚经》所说：如空花泡影如露亦如幻。那又如何来体现呢？

小说一百回运用了两种场景来呼应：一体现在战争场景的描写，尤其体现在梦境。文中写道，在永福寺，吴月娘做了一场梦，小玉却看了一场梦。

因为战乱，吴月娘背井离乡携子孝哥投奔她的儿女亲家，并打算给儿子完婚。而在永福寺做的梦里，她带着她的家财带着她的儿子孝哥顺利到达目的地，济南府云理守的府邸。自己却遭遇云理守调戏逼婚。她执意不从，云理守恼羞成怒居然举刀杀了儿子孝哥。她吓出一身冷汗醒来才发现原来是南柯一梦。

第二天醒来，吴月娘和小玉说了她的噩梦，而小玉却和吴月娘说了昨天晚上亲眼目睹的一个场景。在普静长老的禅房外，透过门缝，她看到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她看见了周秀，西门庆，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孙雪娥，看到了武大郎，武松，张胜，周义……而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都已经去世。

吴月娘才意识到这是普静长老在提醒她。她本意并不想让孝哥出家的，经此梦境提示，她终于答应普静长老，让孝哥剃度出家。

如此便很形象地表达了佛家的空花泡影如露如幻，同时与小说主旨第一回相呼应。

小说写作的技巧

特别想说的是小玉看到的那个虚幻场景。场景中，这些已经去世的人，是集体来普静长老这里报道后投胎转世到下一世的。理论上说，这些人都已经去世，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但小说却借着一个梦境让他们再次粉墨登场，从小说结构的角度看，很像是演员的一场集体谢幕，其间充满魔幻现实主义主义色彩。小说作者整是通过这种独特的写作方式，使得小说结构更加完整，使得故事更加有理有趣。

影响的力量

有一种说法是，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没有金瓶梅红楼梦将大大推迟出现。这一点毋庸置疑，通读过这两部小说的读者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就是说，金瓶梅深深影响了红楼梦。

仅举一例以资佐证。金瓶梅第一百回结尾的写作方式和故事结构被红楼梦完美吸收利用。

有趣的地方还在于金瓶梅的结尾是红楼梦的开篇。具体体现在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贾宝玉在太虚幻看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又看了金陵十二钗副册，可谓玄机无限并预示了故事可能的发展。

这种似梦似真的情景和金瓶梅第一百回何其相似，不由得不信，红楼梦是受到金瓶梅影响的，金瓶梅结束的地方恰恰是红楼梦开始的地方。红楼梦的作者似乎用这样的方式致敬经典致敬金瓶梅，这种体验和发现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