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鄂东南的一个小村庄,村子名字叫山上李垸,“山上”指地势,湖北的东部丘陵多,“李垸”当然是指这里人家都姓李,全中国这样的村子很多,大多被遗忘在时光里,历史从不倾心于这样的小地方,但这里是我的家乡,我此生最爱的地方,我想我们心里都有这样一个故地,即使远隔千重山万般水,却不论得意或失意,总在不经意间想到家乡,而其中又有一个最动情的意象,或是家乡山川河海,或是一个故人一件故事,它是最柔软的一个载体,于我而言,家乡的老屋是这个意象,是这个载体,里面发生的故事,可能我这辈子都讲不完,因为太容易沉迷,一走进去就不想再出来,我想如果这是个做不完的梦就好了,“永远”这个词太难。
老屋建于1986年,是爷爷和爸爸的作品,我喜欢称老屋为一件绝美的作品,爷爷做了一辈子农民,爸爸是普通工人,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的老屋又破还漏雨,红砖绿瓦极普通,大家都在抢着盖新楼房,三层小楼才是标准配置,乡村别墅才住的舒服,可我还是喜欢老屋,那里有爷爷的寄托,有爸爸的青春,有我和哥哥的童年,有我们家几十年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时盖一栋称的上艺术品的房子,不一定是艺术家的专属,我想说爸爸和爷爷盖的老屋,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建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每个人心里都该有这样一座建筑。
老屋三十余年历史,我只有二十来岁,但我了解老屋的修建,甚至每一个细节我都了解,那时家里很穷,爷爷五十岁,得了肺结核,现在肺结核不算大病,但那时在偏僻的农村是要人命的病,爸爸十五岁,上面有四个姐姐已出嫁,一个哥哥也早已结婚,都分了家,爷爷害怕他自己挺不住,而爸爸还没结婚,家里还是土坯房,爷爷担心过几年爸爸的婚事,如果他不在了,爸爸该有怎样的命运,在农村父亲不在了又没房子,结婚是很难的事,爸爸回忆说:“那个时候很多个落日来临的时候,我和你爷爷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很多人说小儿子是最享福的,深受父母的疼爱,可爸爸不是,老屋开建的背景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幸好不像小说写的那样,猜中了开头,亦预料到结尾,我们家终是幸福的。
老屋是老式的大通房结构,进门是大厅,左右侧各一个大房间,第二层是木房板铺成的,想上去须借助梯子,房板之间有些空隙,踩上去吱吱作响,板上放了好些旧东西,老物件,有奶奶陪嫁的箱子、爸爸打渔的渔网鱼钩、我和哥哥小学的课本,回家时我总喜欢爬上楼看看,每一步都走的小心,板上灰落得很多了,几步我就忘掉了时间的流动,仿佛我依旧是那个十岁的少年,十年前的每个清晨日暮爷爷的故事又开始了,我大声咧开嘴笑,奶奶总会在这个时候说:“老头儿又讲故事了,阳儿作业没做完,天天白天走四方,晚上补裤裆”,我小名叫阳儿,哈哈,听完爷爷的故事一天才是圆满的,爷爷的故事讲的真好……
爷爷的故事,在老屋右边大通房里,古朴的木桌上,我、爷爷、奶奶坐在长方凳上,一人一边,故事开始了,“从前有两个兄弟,大的早结了婚,小的还没结婚,他们的父亲临终前想了个分家产的办法……”,哈哈哈哈,爷爷的笑声打断了故事,我催爷爷快讲,“家里穷,家产就是一头牛一条狗,办法就是煮一锅热粥,谁先吃完就得牛,后吃完得狗,老大媳妇早把粥冷好,很快吃完了,小的吃一口吹一口,嘴巴都快烫肿了,还没吃半碗,所以老大得牛,小的得狗,后来小的天天用狗犁田,给一个馒头走几步,有一天一个有钱的好人,看他可怜给了钱他,叫他买头牛犁,老大后来听说了,也拉条狗去犁田……”,讲的是为人要行善,小的有了很好的结局,老大因为贪心得到了报应,爷爷讲过好多故事,声色并貌,是书上不曾有的故事,他喜欢说书,在毛泽东时代,晚上经常守坝时间过的太慢,漫漫长夜,他总喜欢给同伴讲故事,有说三分、隋唐演义、山野故事,大家都夸他讲的好,他是个乐观的人,从小没了父亲,和小脚母亲相依为命,因裹了脚老奶奶做不了重活,他十岁就下田干重活,抵得上大半个劳动力,爷爷是个坚强的人,从不曾抱怨命运。
家乡有句老话说:“从不出远门的人是最幸福的”,爸爸年轻时就跑到深圳闯荡,我和哥哥也早早离开家乡,离开老屋,很多年以来我是不喜欢老屋的,不喜欢谈家乡,家乡没有诗和歌,远方才有,只有爷爷奶奶几十年没踏出过老屋,没走出过家乡,去过的最远地方不过两百公里外的武汉,某些时候我觉得爷爷奶奶的人生太过平淡,我讨厌这样的生活,可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身越在他乡心便越想故乡,现在我想古话是对的,家乡山水最养人,爷爷战胜了病魔,八十多了身体还硬朗,爸爸在1991年找了个好老婆,有了两个儿子,我和哥哥,我们是幸福的一家。
我不是没见过高楼大厦,我也去过诗和远方,可回首依然觉得家乡最好,走进老屋才是真正放松,安逸又从容,“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今夜我在远方回望山河,那个无名小村庄的老屋,是我的最爱。
我的家乡最美–家乡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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