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面的桃花谢了,陈芳菲看到以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看着零落在一夜春雨后泥泞泥土上的乱红,心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毫无来由的伤感起来,桃花的香气也会让人阴郁吗,陈芳菲暗自呢喃。
门铃仿佛来自梦中,接着,家里的佣人去开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闷闷地从门口传来。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年轻人带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长发男子走进了书房。
“姑妈”带着口罩的年轻人闷闷地叫到,他是陈芳菲的一个远房侄子,陈轩,一个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孩子,今年刚刚大学毕业。陈芳菲丈夫去世后,没有子女,父母兄弟也早已不在人世,这个侄子算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的亲戚,即使他看上去有些不太机灵,甚至还有些木讷,陈芳菲还是将他带在身边。“咳咳,姑妈,我把卢汉先生请来了。”
那个看上去面色苍白的男子脸上挤出了一丝的笑容,陈芳菲起身打招呼,感谢卢汉在这个时候还抽出时间来她家。
卢汉有些自嘲的笑了,但没有说什么话,他的目光越过了陈芳菲,看向花园中的一片油油绿色和点点乱红。
陈芳菲并没有在意卢汉的失礼,客气地请他坐下,并让佣人端来了茶点。
“陈女士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卢汉坐下来后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芳菲含蓄地点点头,说“其实,是想请卢先生为我画一幅肖像画。”
卢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正要开口拒绝,却听陈芳菲继续说道“画酬20万,如果卢先生的画让我非常满意的话,另外还有30万的奖金,不知道卢先生可愿答应。”
卢汉被这高额的酬劳吓了一跳,拒绝的话不由得卡在了嗓子眼中。
陈芳菲接着劝说道“自从上次在画廊中见到了卢先生的话,我就非常的喜欢,这段时间,我也收集了很多先生的画作,”说着,带着卢汉来到了书房旁边的画室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画室里面挂满了油画,其中大部分的都是卢汉历年的画作,有十好几幅,其中更有他早期的成名之作《雾》。卢汉看到这些画作,好像见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子女一样,心情有些激动。
陈芳菲趁热打铁道“我也知道先生的妻子现在正在医院中和病魔做斗争,现在对你提出画画的要求,是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我也有自己的苦衷,作为补偿,无论你是否答应为我画画,我都愿意资助你医疗费50万,算是我私人的借款,希望能够帮到你一些忙。”
卢汉在自己的画作前思虑片刻,心情逐渐平复后淡淡地说道“陈女士的好意我心领了,非常感谢你喜欢我的画作,但现在的我,真的没有心思绘画,我的全部心思都在医院中陪伴我的妻子,即使现在答应了为你绘画,出来的结果,恐怕你也不会满意的。我答应你,在我妻子康复后,我全心全意为你画一幅画。”
陈芳菲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微笑地表示理解。等陈轩送走了卢汉回来后,她将自己的这个侄子大骂了一顿,“怎么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侄子委屈地回答说,他也做了好长时间的劝说工作,但是卢汉和妻子伉俪情深,妻子重病在医院里面,说什么都不愿意丢下妻子,去画画赚钱。“而且,姑妈,你还答应借钱给他妻子看病,等于是解了他的后顾之忧,恐怕他现在更不会来帮你画画了,咳咳。”
对着镜子,陈芳菲不由得眉头皱了皱,也不知道是对于侄子一直的咳嗽和木讷有些厌恶,还是对镜子中的面容不满,随即意味深长地回答说“那倒未必,如果说还有一丝希望能够让卢汉帮我画画的话,恐怕就只有这一张牌能够起作用了。你现在就去医院,往他妻子的医疗账户中打50万,再帮她请一个24小时的专职护士,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卢汉肯定会回来的。”侄子露出疑惑的神色,却不再多询问,闷闷地按照姑妈的吩咐去安排了。
“如果再聪明一点,身体健康一些,就好了。”陈芳菲看着侄子离去的背影,有些遗憾地说道。
果然,才过二天,卢汉就回来了。面色依旧有些潮红,虽然努力想要掩饰,但精神上的亢奋让人一眼就能够看穿。
“谢谢,陈女士,我想要来谢谢你。谢谢你的帮助,我原本以为,你只不过是说笑的,没想到,会真的借50万,太感谢了。”卢汉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表示感谢。
陈芳菲淡淡地表示这些只是小事,并用眼神制止住了侄子试图的劝说话语。卢汉这次来就只是表示一下感谢,接着就准备离开,这让一旁看的侄子有些不解。不过就在卢汉正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又转过身来,问道“陈女士,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让我来画画呢?”
陈芳菲摇摇头说,没什么,“请不要为此挂怀,好好照顾妻子吧,希望她能够早日康复。”
卢汉皱了皱眉,还是很认真地继续问道“请告诉我原因好吗。”
看着卢汉认真的目光,陈芳菲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们家有一个遗传的疾病,在40岁以后,衰老的速度是常人的几倍,所以我的父母和弟弟,都没有能够长寿,我想趁我现在还不丑,留下一副肖像画,作为纪念。”
卢汉听后点了点头,低头考虑片刻,然后说道“陈女士,我答应现在开始为你画肖像画,从明天开始,估计要一个月完工。”
“我这个还不急,你的妻子现在正需要你在她的身边。”
“我每天上午在这里画画,下午去医院陪我的妻子,而且,有你请的护士帮忙,照顾病人这块没有问题的,这个,算是我的报答吧。”卢汉下了一个决定,立刻浑身轻松,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
陈芳菲定定地看着卢汉认真的表情,似乎有些失神,半晌之后,才微笑着道谢。
带着卢汉来到了画室,陈轩已经将所有的画具都备好了,画台上画布,工笔刀,画笔,颜料,调色盘整齐地排列着,画室的窗户微微地打开,窗外的花朵零星摇曳,从窗口望去,也像一副动态的画。画室里浮动着淡淡的幽香。陈轩带着口罩也似乎被这种味道感染,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陈芳菲不快地摇摇手,让他出去。然后亲自介绍道“这些都是我准备的工具,你看是否合手,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立刻让我侄子去采办。”
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触碰的工具了,卢汉的眉头纾解开来,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指尖摩挲着工具,拿起美工刀试了试,然后又看了看各种颜料,点点头说,“肖像画肯定足够了,不过还有一些我以前用惯的笔,需要回家拿来。”
陈芳菲自然答应。
从第二天开始,卢汉开始画肖像画了。陈芳菲坐在卢汉的前面,稍微显得有些僵硬,“什么姿势好呢?”她连着摆了几个姿势,但总是不太满意。看着陈芳菲别扭的样子,卢汉思考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帮助陈芳菲摆了一个较为自然的姿势。“放松就好了,剩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
在卢汉的帮助下,陈芳菲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安静了下来,看到她进入了状态,卢汉酝酿片刻,郑重地拿起了画笔,在画布上落下了第一笔线条。
开始几次,陈轩还在一旁观看,但是几次咳嗽打断了卢汉的画笔后,陈芳菲就将这个侄子赶出了门外。“有什么需要叫你吧。”陈芳菲对侄子说道。
画室里只有陈芳菲和卢汉两人,陈芳菲作为模特,需要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当然比照相更加辛苦,但照片相对于一副优美的画作来说,当然是后者更有纪念价值。画画当中,陈芳菲不时地和卢汉攀谈,但是一旦进入了状态的卢汉,心思都在画笔和画作上,对于陈芳菲的回应不过是敷衍的答应两句,好像一个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僧侣。
看着专注的卢汉,陈芳菲有些迷离,眼神似乎也失去了焦点,透过卢汉的身躯,远远地望到了窗外,晚春的景色依旧优美,她继续自己梦呓一般的呢喃。
“你知道吗?我从很小开始,就是一个丑女孩,一个非常丑的女孩。甚至我的父母都不喜欢我,他们更喜欢我的弟弟,几乎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我弟弟,而我什么都没有,他们总是对我说,做姐姐的,要让着弟弟。那个时候,我老是在想,为什么做姐姐的要让着弟弟,要是我是弟弟就好了。”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才中邻居的口中知道了,其实,我是父母领养的孩子,而我弟弟,是他们亲生儿子,所以,无论我是姐姐还是弟弟,都没有关系,我都不会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父母说什么姐姐要让着弟弟,好像是一句真实的谎言。陈述的这个结果,不过来自于完全不同的原因。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总是感觉家里多了一个人,就是我。所以,初中毕业了以后,我就从家里出来了,以后再也没有回去。”
“刚出来的时候,真的很苦,我做过很多的工作,端过盘子洗过碗,卖过水果卖过酒,甚至还做过乞丐,为了养活自己,为了能够独立生活,我拼尽了全力,老天对我还不错,总算无灾无病地长大了。养父母装模作样地找了一阵子,找不到,也就让我去了。”
“运气总算是开始照顾我了,女大十八变,逐渐长大的我,开始发现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好看起来,原来小小的眼睛,变大了。昨天还是塌鼻子,怎么今天就挺了起来。身材突然一下子凹凸有致,变得让我自己也喜欢起来。难道我就是童话中的丑小鸭?在我22岁的时候,有个男人喜欢上了我,他比我年纪大很多,甚至可以当我的父亲了,那是时候,我开始做平面模特,他说看到了我的照片以后,就喜欢上了我。他很有钱,而且对我很好,很宠着我。我觉得有这样的男人也不错,于是就和他在一起了,2年后,我们还结婚了……”
陈芳菲坐在那里,回忆好像一条涓涓的溪流,从脑海里面缓缓地流出。而眼前的卢汉,却完全沉浸的自己的创作中,世界在他的耳朵里面,已经消失了,或者声音都变成没有概念的某种波纹,对他没有丝毫的影响,每天,他都会花半天的时间来这里画画,开始是轮廓,随后是细分和润色,在底稿打好了以后,就开始上色,他更加专注,眉头紧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没有得到回应,陈芳菲并没有生气,她似乎也很享受有这么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她的叙述也按照自己的方式持续着。
“……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间,我们在世界各地旅游,吃各种美食,看各种美景,好像生活在梦里一样。但来的太快的幸福,失去的也会很快。我们在旅游的路上遇到了车祸,等我从昏迷中醒来,他已经不在了。我的梦这么快就醒了。”
“我和他所有的照片也都消失在了车祸现场,命运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或者说,让我做了一个黄粱美梦,不理会我的意愿,又将我唤醒。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她看着正在画作上作画的卢汉,却没有指望他能够回答。
时间过的很快,卢汉的画作逐渐成型,勾勒,细描,上色,在他的妙手下,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跃然纸上。但卢汉的心情却越来越低落,最后的几天,他的眼神甚至也逐渐失去了那种专注。
陈芳菲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妻子的疾病恶化了,化疗并没有起到作用,最近一次的检查发现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医生表示已经无能为力了,现在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卢汉即将完工的前面,陈芳菲让他停下了画笔,她凝视着这幅尚未完工的肖像画许久,淡淡地告诉卢汉,鉴于他妻子的病情有了反复,他还是安心的回去陪陪妻子,不用再画下去了。
卢汉从陈芳菲的语气中品出了点什么,他看了一眼这幅作品,对于一个把画作看成生命的画家来说,陈芳菲的态度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让他感觉火辣辣的疼痛。
虽然听从陈芳菲的劝告回到了医院,陪着昏迷不醒的妻子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但他的心中,还丝丝地牵挂着那副尚未完成的画作。虽然这段时间照顾妻子,但重拿画笔的激动还是让他全心投入了画作中去,一副尚未完成的画作,好像心上缺了一角,让人觉得自己也变得不完整了。
连着三天失眠,卢汉最终还是到陈芳菲的家希望能够完成画作,“请让我把画带到医院中作画吧!”卢汉恳求地说道。
陈芳菲似乎没有惊讶,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筋疲力尽的男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卢汉最终在医院的病床边完成了这幅画,等他画笔勾勒好最后一笔颜料,卢汉又和以前一样欢快地叫妻子过来看,不过呼唤几声没有听到回答,卢汉的表情变了,他回头看去,病床上的妻子静静地躺在那儿,面容竟是如此的安详,她永远地睡着了。
被悲伤透支了的卢汉抓住妻子的手,额头抵住她的手背,趴在床边,不一会儿,低沉的抽泣传了出来,沙哑的喉咙时断时续,继而,这种抽泣消失了,在一阵沉重的安静过后,是难以遏制的嚎啕痛哭,可是,无论他如何伤心,妻子还是永远的离去了。
妻子去世的第二天,卢汉从一幢大厦的顶楼跳了下来,那里,有他曾经的家,为了筹钱帮妻子治病出售了。从曾经的家门口经过,卢汉用指尖触摸着大门,试图寻找哪怕一丝曾经的幸福,但冰冷的门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空空荡荡的凉意。
帮助卢汉夫妇处理后事的,是陈芳菲,买下卢汉家的人,也是她。办完丧礼的那天,她来到了卢汉的家里,走进房间,客厅里面挂着卢汉夫妇的结婚照,唯美的笑容让人唏嘘。陈芳菲让侄子将这张结婚照取下来,将自己的肖像画挂了上去,她静静地凝视着卢汉的这张遗作,久久未发一言,空气中传来了熟悉的甜香,陈芳菲此时感觉到一种解脱。
感觉到侄子在一旁奇怪地看着她,陈芳菲让他出去等。房间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陈芳菲对着靠在墙角的结婚照,缓缓地说起来“小汉,你肯定不记得我了,不记得那个曾经抱过你的小姐姐,但是那个小姐姐怎么能够忘记你了?刚出生时候,你是那么的可爱,可惜,现在你已经不在了。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有了一个小弟弟,可也是你,将我唯一的家抢走了。我什么都没有剩下。不过,我可以等,你看,我等到了现在,总算是等到了这个机会,你不知道吧,为了能够耽误你妻子的治疗,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你妻子的主治医生和相关的护士,你是那么一个重情义的人,我就希望能够让你也体会一下失去家的痛苦。你是一个出名的画家,你的这些画在你死掉以后,能够值大钱,虽然,我不缺这些钱,不过,这些钱就算是你和你们家对我的补偿吧。”
门口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侄子陈轩。
卢汉的律师送来了他的遗书,鉴于卢汉已经没有亲人了,于是律师将这份遗书转交给了替卢汉办理丧事的陈芳菲。
陈芳菲接过遗书,显得有些困惑,遗书很简单,开始是一些财产分割和捐赠,在遗书的最后,却说道“我尚有一副油画,放在我房间的衣橱夹层中,我现在将这幅画送给任何人,只要他答应帮助我寻找到我的姐姐,她叫卢希,我不知道她是否现在还叫这个名字,希望能够找到她,我想告诉她,当年我父母对她的伤害,我很抱歉,我本来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她,补偿她,但是我可能做不到了。希望有人可以帮助我完成这个心愿,找到我的这个姐姐,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陈芳菲呆了,她愣了一阵子,继而来到了卧房,打开衣橱,没多久,就找到了一副油画,那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的画,女孩子笑吟吟的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看着这幅画,她不由得痴了。
在这幅油画前凝视了许久,陈芳菲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都要被掏空了。窗外是黑漆漆的夜空,难道,自己做错了,自己失去了最爱的爱人,而现在,似乎又将一个弟弟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陈芳菲觉得心很空,好像飘在半空中,四周无着无落,她打开窗户,夜晚的冷风吹来了一些新鲜的空气,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承受这些了,纵身越了出去。
几天后,侄子陈轩过来指挥人收拾这个房间,他依旧带着口罩,一直等到雇来的工人搬走了那副姑妈的肖像画以后,才解开口罩,露出一副有些苍白的面孔。
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陈轩松了口气,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加在颜料中的荷尔蒙药物虽然有效,但是如果不是长时间的吸入的话,恐怕也很难奏效,一旦达到了某个临界值,只要一点的心理波动,就会让人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香味,有时候也非常恐怖的。
陈轩继承了姑妈的遗产,他现在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未来大好的日子正在向他招手。那个脾气乖戾的姑妈总算是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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