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江湖上曾经有一个传说——关于一个杀手和另一个杀手。
这两个杀手并不是好友,甚至算不上朋友,也不是陌生人,更不是敌人。
一定要给个关系的话,算是“点头之交”吧。
因为他们属于不同杀手组织的杀手,但属于同一阵线。
每次见面都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相遇,也不过是个擦肩而过。能彼此相识知道彼此是盟友,眼神交汇间得以点头相认已经很好了。
有人会说:骗人,根本就没有这个传说,杀手怎么可能在战场上厮杀!杀手是暗夜的精灵,只会在暗杀的任务中抢夺人头。
知道的人不会争辩,只会笑笑,因为那是一段不可言说的回忆。
回忆源于那场死伤无数,针对整个江湖上所有杀手组织进行的清洗运动。
在那场清洗运动中幸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杀手组织开始明白联盟的意义,各组织的首领决定暂时摒弃以往的恩怨,站在同一阵线上面对共同的敌人。但终归不是能走到最后的盟友,彼此间仍保持着长长的距离,有战事时同仇敌忾,各组织的杀手得以联手奋战在同一战场上,无战事时各归各组,各组织的杀手私下不得互相联络,有违者,立杀不赦。
他们归属于不同杀手组织,他们当然只能是点头之交。
战场上,蒙面的巾子和遮面的斗笠上,各组织的标识就是他们互相辨认对方的记号。能在数场战事中,相逢多次,凭着眼睛和眼神认出对方,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名姓和隐藏住的面容,也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
多少杀手,血溅战场,根本来不及知道自己正与谁并肩而战。
1、
与世人印象中的不一样,其实绝大多数杀手组织并不会用严苛到近乎自残的方式来管理成员,他们往往都是刚柔并济,制度严谨严苛,但理念温情而饱含理解。他们往往用一种比上苍更博大的胸怀来包容接纳成员——这些被他们称之为受到上苍遗弃的个体,他们比任何一个在朝的当政者都明白,隐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部分才是最致命最能够拉拢人心的,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如此,对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杀手更是如此。
因为,杀手也有心,有心的人就会有痛,越强的人痛的时候就越痛。
所以,千百年来,他们始终将一个理念摆在组织建设的最高位置上——没有当过杀手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作为一个杀手的痛,即使身为一个杀手,也很难明白其他杀手的痛。在杀手一行,只有天生嗜血如命杀人不眨眼的,才会没有痛,只有快!
无数杀手被这个理念所绑住,忠心耿耿地为组织出生入死奉献一切。茫茫世界中,还有人能够理解他们作为杀手的痛,对饱尝孤寂的他们而言,是最难能可贵的。
“不,他们也有痛。他们痛苦于并没有那么多人可以杀。杀手杀人,可以没有赏金,但是不能没有命令。肆意杀人的,不是杀手,是屠夫。杀手有自己的尊严。”某夜,他执剑直指组织里排行第二的杀手王盟,剑尖赤红,染的正是刚刚被王盟屠戮殆尽的一群难民的血。
“尊严?哼!杀手的尊严就是永远不为别人的生命而可惜。”王盟毫不在意地轻轻擦拭着自己的佩剑,对他这种入门级杀手的不敬行为没有半分不快,因为当他心生不满眸中含怒时,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死人的不敬行为,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一个组织里排行第二的杀手裁决一个入门级杀手甚至不需要向组织报备。何况是对一个胆敢非议组织理念的入门级杀手。染红的剑布轻飘飘落地,浮在一滩鲜血上,王盟长臂一伸,手中的剑带着一道凉人心的寒意直刺向他,快如闪电。
更快的是他曲臂挡在身前的剑,剑尖直击剑身,发出铛一声,二人同时感到手臂一阵剧麻,各自后退半步。
“你,还不错。杀了你,我会很高兴。”王盟阴森一笑,舌尖探出齿关在唇上舔过,望向他的眼中带着惊讶惊喜和一丝丝狂热。仿佛他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直视王盟那双因兴奋而狰狞如豺狼的眼睛,面色沉静如水,手中的剑始终笔直地挡在身前,如果垂直削下去,正好能将王盟的剑和王盟一起分作均匀两半。
王盟的剑是闻名江湖的空剑,剑身薄如蝉翼,内里却仍有中空之间,杀人之时,鲜血注入其中,然后由内而外地血染剑身,一次比一次深,最后金属本身的银光褪去,只留血液鲜红。据说空剑出世时,银光闪烁比正午时分的骄阳更光彩夺目,而如今,早已是喝饱了血,再也擦不出银光却比银光更叫人神魂俱颤的“血空剑”。
剑尖再次直击胸前时,他没有用剑去挡,只是手腕一动在胸前舞出一圈剑花,迎接着血空剑,两下铿然巨响后,剑花褪去,血空剑停在半空,被两段银亮的剑身紧紧缠住,丝毫动弹不得。
“你的剑!”王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景象,自己引以为傲的血空剑竟然被擒住了,进一步不得,退一步不得,就那样悬在半空中,和自己的右臂一起。王盟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一个入门级杀手,在清洗运动开始前夕加入组织的他,早已是个身经百战,能于高手如林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全身而退的顶级杀手。那一场场的清洗和反清洗战争,有多惨烈和恐怖,王盟知道得一清二楚,能于那一场场的清洗和反清洗战争中活下来的人有多强,王盟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盟突然明白,眼皮子底下的人一旦强大,只会比远到看不见的敌人更强。但明白得太晚了。
王盟死了,死在他的剑下。王盟的剑也死了,死在他的剑下。王盟碎成了尸块被难民的血液所浸染,王盟的剑碎成了铁块再也不能饮血夺人命。
“考你一个难题。赛跑比赛中,一名倒数的选手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超越了第二名,那么这名选手现在是第几名?”他提袖擦尽剑尖上的血,望着王盟滚在鲜血聚积的小坑中的头颅,自言自语地说出这一问后。转身离开。
2
“还是第二名。”阴影处,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随后,出现一个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男人裸着上身,身背双板斧,一件连帽斗篷松松围在腰间。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男人缓步跟上。
3
“你...杀了王盟?”刘钦满目震惊地盯着他手中的一块轻薄金牌,那是证明和彰显组织第二杀手身份与地位的最佳证据,是除了第一杀手之外每一个组织成员的梦想。而这金牌一旦出现在别人手上,那就说明金牌的主人必然已经消失于人世。
金牌既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也是一场致命的考验。
每一块金牌都需由从未露面的组织老大亲手植入金牌主人的身体里,与身体一同存亡。
排名前三的杀手从来不曾有过背叛组织的纪录。
“是。”他手掌一翻,手中的金牌落地,金牌落地的瞬间,手中的剑已经刺出。“你的命,我也要。”
刘钦仿佛早有所料,甩袖往后一退,于半寸远处躲过剑刃,同时,原本空空如也的左手间出现了一柄长约一尺半,由乌金锻造而成的三棱刺,刺尖极细,划在人体上,看不到痕迹更感觉不到痛,而当伤口的痛楚袭来,死亡就来了。这是组织中头号杀手刘钦的武器——三分天下。
一器在手能得三分天下,一器在手能将天下三分。
其霸道,存在于江湖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却从未有人说自己见识过。
如地狱一样,见识过的人,都留在了地狱。
“同在一个组织,你当真要对我下杀手?不念丝毫同袍义?”三分天下在手,刘钦反守为攻,杀招凌厉,面上却带着一副永恒不变的受害表情,弱者之姿,蛊惑人心。
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看着越来越近的三分天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刺穿,当他低下头,果然看到了已经完全没入身体的三分天下。痛,很痛,贯穿身体的程度让他痛得无法呼吸,脑子一片空白,膝盖发软弯曲,体内的血顺着在背后穿出的刺尖流淌,一开始是一滴一滴,然后是略有间断的长串,最后是不断的血流,如下在屋顶顺着屋檐倾泻而下的雨。
“你...你...”你字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刘钦永远地闭上了嘴,永远在示弱在迷惑别人的声音连同永远满是无辜的脸一起永远地消失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了一夜的天空,长长吸一口气,抬起右臂,猛然向下,五指如五柄三分天下直直刺入刘钦的胸口挖出了心脏。心脏外面包着一层蝉翼般的淡金色薄膜——组织第一杀手的身份证明。
“超过了第一名,是第几名?”握着心脏,他突然出了神。三分天下仍旧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鲜血已经染透一身衣衫。
4
“第一名。”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出现在他身后,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戴着一副黑色绣暗红花纹的面具。
5
“高处不胜寒,头号杀手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天星崖上九泉月下,仙风道骨一人背对着他。组织老大和人们以为的猜测的样子一点都不相同,他想如果世上有仙人,一定会是组织老大——中战。
“我知道。”他垂首应声。
“那么,你过来。”长风吹过,扬起中战那一身青色衣袍。
他上前,中战死。天下间能够杀死中战的,只有三分天下。
6
他用命换来了三分天下,用刘钦的命换回了自己。
现在,他可以停止了。
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中战盟,是他的了。
他要报的仇,即使大如天,深如海,也可完成了。
7
不知何时起,中战盟的杀手一个接着一个殒命于围绕皇族展开的刺杀任务。直到最后一人。
8
中战盟彻底消耗殆尽的那一天,皇族之人也已所剩无几。皇权动荡,自有敌邦趁虚而入。
9
灭国的那天,有一人立于皇城最高的城墙之上,飞跃而下冲入战场,就像很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清洗运动上,无数杀手组织的高手从天而降。
10
他于刀光剑影之中,血染袍服。
恍惚间想起从前的战场上,总有一个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挡在他前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挡住他的刀剑,那时候他好恨,觉得这个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为什么不死,甚至数次想下暗手。
若不是因为同在一条阵线上。
如今再起回忆,回忆尽是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一次次以血肉之躯为他挡住敌人释放过来的杀招,让他一次又一次躲开死亡的画面。
原来如此啊。他叹一口气,嘴角含笑,阖目沉沉睡去。
生,不得见;死,可相见了吧!
11
“你求的荣耀王者路,我本想陪你走。如今却是不能了。从此以后,再无人为你挡刀挡剑挡枪,我怎能放心!”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轰然倒地,双臂断离,双板斧落在两侧,斧刃上细细的暗纹内不断流动的鲜血渐渐凝固,如他染血的面庞上渐渐凝固的不舍。
天星崖上九泉月下,魁梧如下凡天神的男人最后一次为他挡住了敌人释放过来的杀招。
12
杀手也有心,有心的人就会有痛,越强的人痛的时候就越痛。
13
传说:曾有两个杀手相识于一场死伤无数壮烈无比的战争,但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其实是敌邦的奸细,为了不让对方怀疑,他们严格遵守着各组织之间定下的规则——战场之外无来往。
最终...
他们都死了,带走了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和天下间最强盛的帝国。
8号线 一个不怕死不怕活,却怕不死不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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