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惭愧,在作者逝世一年后才去读这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初读就深深被作者简练、精致的语言所吸引。很少读台湾作家的作品,但这位年轻作家只用几页就向我展示了她的才华。她的比喻简洁而克制,“我已经知道,联想,象征,隐喻,是世界上最危险的东西。”
这是个沉痛的故事,又是个独一无二的故事。作者与小说本身早就融为一体了。幼小就被强暴的房思琪,为了接受现实,说服自己与老师是相爱的。文学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令这爱如此羞耻,自尊折磨着她,而她的灵魂也已死去。强暴她的老师李国华,这位衣冠禽兽,终于在接受补习的小女孩身上找到了现实生活压力的发泄之地。他深知“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她遭受伤害的的唯一过错就是她长得美,而美是有毁灭性的。她无法再去享受被男孩子追求的正常的恋爱经历。“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她没办法说出口,其实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后来,不论是思琪还是作者都被梦魇所折磨,精神崩溃。作者几度休学,住进了精神病院,虽然当了美丽的新娘,写出了一本惊世骇俗的佳作,却还是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因为现实的另一面太过丑恶了。
“人生如衣物,如此容易剥夺。”她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这个世界有的是喝起来公平又贸易得美丽的咖啡。我想替这个世界向你道歉。”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控诉的是对女性的性暴力,它的独特在于作者是从“幸存者”的角度来讲述的。唯美的文字,精致的喻象,描写的却是令人沉痛的现实。网上不乏有被性侵者倾诉的经历,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她们为何不能反抗,而是事隔多年之后才能说出这段伤痛?我觉得《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现实价值就在这里,作者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去阅览幸存者的心路历程,其间读者也是痛苦的。
“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在这个人人自称是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那种小调的痛苦其实与幸福是一体两面: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里嚷着小小的痛苦——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面前,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痛苦显得轻浮。”
书中受到男性暴力伤害的不只是房思琪,还有备受家庭暴力折磨的伊纹,就像是能够长大的思琪。最终伊纹离开了家暴成瘾的老公,选择了与毛毛一起生活,近乎理想,不知现实中究竟几何。还有另一个被老师摧残的女孩,被抛弃后选择了网上发帖曝光,而获得的只是网友的另一轮言语暴力。书中的受害者们陷入了无法反抗的困境,似乎只有沉默、自我欺骗才能得以幸存。
思琪的日记向好友怡婷揭露了真相。“日记就像月球从不能看见的背面,她才知道这世界的烂疮比世界本身还大。”
作者后来说:“我所写的、最可怕的事,竟然是发生过的事。而我能做的只有写。女孩子被伤害了。女孩子在读者看到这段对话的当下也正在被伤害。而恶人还高高挂在招牌上。我恨透了自己只会写字。”
故事中的李国华以及其他作恶之人依然活得好好的,或许同样的事情也还会重演。但是现实中呢?#Me Too运动倒是让我们听到了一些勇敢者的发声,但这也只是迟来的正义。挽救不回的是她们本该拥有的幸福人生。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我们普遍没有接受过科学的性教育,对网上的事件也总是是想当然的评论。之后,我希望自己能够不再成为平庸之恶的助力、偏见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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