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对猛摔开门,胡乱挑了把伞后便朝雨中奔去。
三月的春雨缠绵中夹着些许料峭春寒,就似这座北方小城独有的韵味。
少年紧了紧拳头,举头望了望氤氲水汽的愁淡天空,只觉一股莫大的寒意顶上了胸腔,仿佛心中的无尽委屈已化作这扬扬洒洒的微凉春雨。
陈家世代烧窑,据说祖上还承担过“奉诏监烧献陵祭器”的重任。到了陈对爷爷这代,家中便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制瓷世家。
后来老爷子去世,许是不放心后人,几次给接手家业的陈父寄梦,直到后面,陈父接连在全国性大赛上拔得头筹,梦才渐渐少了。
不过梦少了后,陈父倒又有了几分莫名的郁闷。
到了陈对,两代单传的陈家便只此一个独苗。爷爷对他寄予厚望,亲自在小孙子出生时制了一对青瓷花瓶,父亲亦在家中寻出珍藏多年的徽宗青瓷供前来祝贺的友人赏玩。
仿佛自这一刻起,陈对便与青瓷结了缘。第一句背下的诗是那句“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第一个制的瓷亦是昔日徽宗皇帝心心念念的雨过天青汽瓷。
“只有雨过天青的青才配得上青瓷,只有真正的匠人才可制出青瓷。”父亲沉稳无波的声音再次于陈对的脑海响起。
今日父亲又梦到了爷爷,也砸碎了自己的第十三个青瓷。
少年继续向前走去,雨渐渐弱了。街边,几个浑身酒气的醉汉正在前言不搭后语的聊着“远方。”
“在法律的范围下做事”“还得有党的支持“更不可亏了良心。”
陈对忽然有些想爷爷。那老头生前对孙儿的疼爱胜过一切,可过世后,却未曾寄来一个梦。
走走停停,少年的心情已渐渐平复。心中有些后悔方才对父亲的态度。
父亲说得没错,只有雨过天青的青色才配得上青瓷,只有真正的匠人才可制出青瓷。
少年顿足,仰头看向已有些羚羊挂角意味的天空,心中一时通泰。
只盼一会的雨过天青,至于什么是匠人?陈对不懂。
爷爷说,匠人须得有十足的热爱,陈对想,自己该是有了。
父亲说,匠人须得耐得住寂寞,陈对想,自己可以有了。
自己马上便会成为匠人?这不可能。
陈对理解的“匠人”没这般简单,也不想这般简单。
驻足合伞,雨已停了。
陈对仰头望天,只见一份不见于任何前朝名资之上的青色。一时心中说不出的平静。
少年忽得想起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
据说小城不知曾在何年不知何因丢了“官窑”的金色招牌,城中老少被皇帝严禁制瓷,那段时间,不知多少匠人,在一个个孤寂的夜间,面着朝南的宫窑,活活枯坐而死。
“我想我还有一句话可以教你。”父亲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对着自己的儿子说了句曾经父亲对着自己说过的话。
“抬头看,最好的青不在瓷上,最好的瓷也不是那些前朝的古董,它们一个在天上,一个…”
父亲话未尽,只是静静的看向青色的天。
陈对似懂非懂,却点了点头。
冥冥之中,陈对觉得那个可以制得一手好瓷的老头要给自己寄梦了。
自己也会制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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