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

作者: 20637010e61b | 来源:发表于2019-01-26 23:28 被阅读3次

    藏花

                                                丹阳

    第一章:

      我在藏花楼的第十年冬天,长安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前朝的哀乐在隐蔽的酒家被浅吟低唱,炊烟隔江隐约可见,灯火深处楼阁层叠,繁华掩盖了杀戮。

      恒王来了藏花楼。子毓跑来告诉我这一消息的时候,我悄然将手中的玉放入袖中。我笑着问:“哪个恒王?”

      西阁里暖香阵阵,舞女裙摆拖地声细碎,笑声时起,我和子毓隔着锦屏偷看,席间一男子着墨蓝色长衣面容如玉,其余几名青衣少年分列下座,六娘转了一圈倚在那男子身边,她笑着斟了一杯酒,男子微微一笑喝下。

      子毓低声说:“他就是恒王。”

      我仔细从缝隙里看,想看的更清楚一些,不小心踩了子毓的脚,子毓哇的一声,我想捂她的嘴也来不及。两个人从屏后钻出来,相互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

      舞女停下来笑看我俩,几个姐姐捂嘴轻笑,六娘笑说:“两个小丫头干什么呢?”

      恒王笑看我们,半晌道:“叫什么名字?”

      我抬头道:“子倾。”又指了指子毓,“子毓。”

      恒王笑着拍拍坐榻示意我们坐,六娘一个眼色过来,我们便知道不得违背。我坐下,子毓顺势和舞女共舞,又一段歌舞升平。

      恒王侧过头来问我:“你刚刚说你叫子倾,哪个倾?”

      我轻轻剥着葡萄,轻声道:“李延年的曲子,是那个倾。”

      恒王轻笑道:“是个好名字。”说罢便不再看我。

      我没什么技艺,不会唱曲也不会跳舞,乐器奏鸣更是一窍不通,到藏花楼时我五岁,却已是几经贩卖,藏花楼的老妈妈说是看我模样出挑,就算笨了些也能留。六娘见过我那块玉,她想过很多办法从我这儿拿走,但我从来不给她,我知道这是唯一能证明我究竟是谁的东西。

      既然什么都不会不如安安静静,我故作乖巧地低眸,嘴却没闲着,别人喝了不少我却吃光了面前的葡萄。我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到恒王笑吟吟的看我。我忙合上嘴,心不在焉地欣赏起歌舞。

      众人散时,恒王在我耳畔低语:“玩的不尽兴,吃倒是毫不马虎。”

      我心咯噔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恰巧这时袖中的玉滑落,掉在他的衣襟上,我连忙去拾,他抢先拿起来,我趁机往后退了退。

      他云淡风轻的把玉递给我,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长平是你原来的名字?”我知道他是看到玉上刻的字才会这么问,我接过玉道:“我也不知道我本该叫什么。”他的目光探寻的盯着我,一瞬又化成了笑意。

      他说:“走了。”

      六娘跟着他出去,经过我身侧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恒王跟我说了两句话,她的财路就会被我断了一样。

      快过年的这些日子,长安城很热闹,这样的气氛甚至弥漫到了藏花楼里,姑娘们嚷着要制备年货,迎接新的一年。六娘翻着白眼讥讽,几个姑娘就私底下说六娘最怕又老一岁。

      我得了老妈妈的准,可去街上转转。这一日飘着雪,我系好一素白的披风,撑一伞,一人漫步在街巷。

      街边有卖糖葫芦的老伯,孩子们追赶打闹,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二楼谁家阿婆不小心把窗子边的叉干扔下来砸了行人的头,却见旁边店家小二偷笑。

      我伸手去接雪,不料一抹月白出现在眼前。只见恒王背手立在我前面,身后没有随从。他立在漫天飞雪里,成了一抹无法隐去的皎洁。我不由得把伞往前探去,他温和的笑了。

      他说:“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你,相请不如偶遇,这里倒是比藏花楼要来的自在。”

      我说:“您一王爷,比起大多数人命不由己,有什么不自在呢?”

      他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和他一起缓缓与雪中行走。

      他说:“真真假假不过逢场作戏,你那一盘葡萄却来的实在。”

      我想到六娘那日的眼神,立刻说:“我喜欢甜,六娘的葡萄太酸。”

      他见我如此说,竟是多了几分笑意,他说:“你这小丫头嘴真不饶人。”

      我轻笑道:“我只当王爷是夸我。”嘴上逞能得意,脚下一滑整个人却往后仰去,他一把扶住我,那手掌有力,透过衣袖我感觉到温度。等我站稳,他才收回手去。

      他道:“冰雪聪明,蕙质兰心,这都是夸你。”

      我笑着抬眸,他亦低眸望着我,四目相对,我只觉他眉眼中带着温煦,心跳仿佛漏了两拍,我匆忙移开视线。他笑着看向别处。

    这时,巷子口冲出一个身影,我和恒王来不及躲开,只见一小男孩和恒王撞了个满怀。小男孩额头有血,瘦弱的身子外裹着单薄的粗布衣服。

      恒王轻轻拉起男孩,男孩惊恐的看着恒王,瞳孔微微震动。片刻后几个家仆打扮的人追了上来,我看着他们穷凶极恶的面容,只觉男孩交到他们手里是必然遭罪的。

      恒王静静的立着,家仆们见他衣着不俗,自然客气了不少,说是那男孩偷了府上的金银,需要带到府里去发落。

      恒王笑着道:“一个孩子罢了。缺了多少改日去恒王府上领吧。”

      几个家仆面面相觑,中有一年老家仆有些见识认出了恒王。家仆们纷纷散去,男孩也要溜走,恒王道:“你站住。”

      男孩止步,呆呆地看着恒王,恒王笑着从袖中拿出一袋银子,看着沉甸甸的不少。他递给男孩,道:“你记住,我只救你这一回。男子于天地间,定要有一番作为,否则死不足惜。”男孩懵懂的点点头离开了。

      我看着恒王,他看出我的不解,笑道:“若是被带回府上,这孩子就只有死了。倘若他听懂了我的话,就能有一条生路。”

      原来这样一个人,也会懂得同情。我看着他,心变得很柔软,我笑着和他说藏花楼里的事,他丝毫不避讳的跟我讲起他庶出的身份。

      隔日,听子毓说恒王给六娘送来了两车的葡萄,怪的是葡萄一点都不甜,全是极酸的。我知这事的缘由,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连连称奇。

    第二章:

      不知子毓怎么认识了雍王,后来子毓跟我说是那日席间一青衣少年。我依稀记得那几位青衣少年,原来也是几位小王爷。

      子毓说那日她翩翩起舞,雍王便爱上了她。

      不几日,子毓得了雍王府的请函,让她去参加雍王的寿宴。几近年关,雍王府更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官员学士、公子小姐、淑女雅妓纷纷应邀前来,作为皇后最宠爱的小儿子,其生日宴自然办的气派无比。

      宴席分了上座下座,上座在用汉白玉雕刻的镂空围栏后,琉璃的鹿栩栩如生,水果于冰盘之中放置,边有金玉香炉袅袅。下座围绕一很小的湖展开,湖于室内,湖心一亭,纱缦飘动,一女子于亭内起舞,亭旁几株白梅。

      子毓看到了雍王,笑着过去一礼。雍王妃在一边轻笑道:“妹妹不必多礼。”

      雍王眼里藏不住的笑意,他扶着子毓起来,王妃掩了掩面,对雍王说去陪公主们说话,便走了。

      我见状,笑着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余光见雍王拉着子毓去上座,两人有说有笑,便知道已很是熟悉。

      我沿着回廊随意走动,看雍王府的白梅开的正盛,心想雍王妃知书达理,子毓能入雍王府,虽不是正室,看雍王待她,以后也吃不了亏的。想着想着,音乐声渐远,人也稀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迷了路。

      回廊尽头一白衣男子背手立于檐下,他对面是一片红梅。我惊异于天地皆白中这一处艳丽的红,男子仿佛与景成一体,静的如同水墨画。

      我快步过去轻声问:“这位公子,请问怎么走才能回到寿宴上?”

      男子回身,我一愣他也一愣。

      恒王看着我,带着三分惊讶七分温和,他道:“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看到你,你也是来给九弟祝寿的?”

      我笑道:“祝寿的不是我,否则我也不能走到这僻静无人的地方。”

      他笑道:“老九过生辰,来的人不少,你认识老九?”

      我道:“他随你来过藏花楼,不过我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忽然发觉自己如此解释真是此地无银,我低头不语,瞥见他嘴角带笑。

      恒王笑着望向梅花,我也看向那盛放的红梅。我喃喃道:“砚台微凹墨清浅,玉颜如花花里藏。”

      他笑着盯着我看:“你这是哪门子诗?玉颜如花花里藏?”

      我也笑了,想起上次雪中同行他对我说的话,我道:“王爷说过我冰雪聪明,我脸皮厚自然就收下了赞誉。王爷说现在是不是应该加一个锦心绣口才更合适呢?”

      他俯身到我耳边轻道:“你说的自然是好。”

      我脸微微发烫,但仍倔强的看着他,他眼睛带着笑意,将我的慌乱尽收眼底。但他的眼神很柔和,没有半分戏谑,竟多了五分深情。

      我忽然很想躲开,施礼道:“我回去了。”

      他忽地用力拉住我,他说:“不要回去。”

      我不解的看他,他道:“只给我半个时辰,我不贪心。”

      那日,雍王府寿宴,将军周毅兵变,将席间人全部乱箭射死。我和他于白茫茫天地间静立,他眉头微蹙,我却浑然不知。

      直到远处有黑烟升起,我指了指那里刚要说话,他道:“别怕,很快就会没事。”

      我呆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直到听见有人凄厉的嘶喊,我才幡然醒悟。三年前诸葛宰相勾结外帮想谋权篡位,被众皇子于宰相府围杀。如今换做雍王了吗?

      子毓在里面,她不能死。我转身往黑烟升起的方向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子毓。脚刚迈开,他用力把我拽到他怀里。他狠狠地盯着我,一字一字说道:“你不能去找死。”

      我拼命挣扎,咬住他的肩膀,血腥漫入我的嘴里,他丝毫未动。他用力的攥着我的双手,将我牢牢禁锢在怀里。

      士兵们赶来,我听到有人问恒王好。一人说:“王爷,将军有令,一个不留。”

      恒王冷笑一声,冷冷道:“你敢。”

      士兵们只得行礼离开。我抬眼看着恒王,他坚毅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我眼泪滚滚而下。

    第三章:

      子毓死了。我没有看到她死时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念我没办法救她。我记得那天她和雍王含笑挽手,他们本该有以后的。

      长安城轰动了,因为雍王的死。

      皇帝处死了周毅。却由此牵连出太子,太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谋臣干将,效忠七年,却在这时候陷害自己。皇帝相信了周毅的话,相信太子为了保全自己之位,杀死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太子被废,驱逐去了北疆。

      朝堂瞬息万变,皇子中谁因此获利,谁因此失势,都成了众人揣度圣心的标尺。

      我看着藏花楼里莺歌燕舞,想起恒王那日保我性命,想来他是知道这一切的。我难以看透人心,不懂世情凉薄,我甚至害怕知道真相。

      得知子毓死了,老妈妈叹了口气道:“挺好一丫头,说没就没了。你想着给她烧些纸钱,也算安慰亡灵了。”

      总算年过完了,一晚我抱着纸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烧。我跪在地上看着火光升腾,双手合十,默念着愿子毓雍王来世圆满。

      恒王蹲下来帮我拨着纸钱,淡道:“逝者已矣,生者更要好好活。”

      我看着他,道:“谢王爷。”

      他皱了皱眉道:“你在怪我?”

      我笑道:“王爷救我一命,我怎会怪你。”

      他看着我道:“今日只说你与我的事。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故我必要护你。”

      我淡道:“我只知道子毓不在了。”

      他忽然探过身来,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我无法挣脱,只得直视他的眼睛。他眼里有浓烈的爱和怒火甚至怜惜,他道:“非要这样吗?”

      我瞪着他不说话。他无奈的松开手,甩袖离开。

      白昼渐长。空闲时我总要去子毓的房里坐一会儿。她的屋子没有人用,长久的闲置着。原来的摆设布置未变,只是没人住少了生气。

      想起小时候的夜晚,我和她钻进被窝,小小年纪的她问我:“你说,我们是不是命真的很不好?”

      我不知怎么回答,指着窗外的月亮说:“你问月亮看它知不知道。”她仰头看着月亮,月光如水啊,照在她的脸上,我笑嘻嘻的抱着她一起看又大又圆的月亮。

    小时候不懂圆月和团圆,现今想起,愈加凄凉。

      几日后的午后,我正和几个姐姐陪赵大人。我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另一个姐姐说话,这时门被拉开,老妈妈笑着对赵大人赔不是,然后唤我出去。

      到了一间屋内,老妈妈离开了。我看着恒王坐在案边,他看着我走进来,微微笑了。

      他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未答,走过去坐下。我看着他月白的衣裳,袖口绣着浅蓝的花纹,那一双手修长好看,随着斟酒的动作上上下下。

      于这世间走过一遭,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和隐晦,我怎能强求他爱我又爱这芸芸众生。很多无能为力,我无从下手,他何尝不是。

    我想这样一个如玉般的男子,无论他多善于谋划、深谙权略,作为一个女子,我依旧是爱上了他。

      他骤然放下酒杯,凝视着我的眼睛,道:“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倘若离开藏花楼,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多想自己是不愿意的,可是看着他,我忽然觉得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

      我道:“我的心告诉我,它愿意。”

      他忽然明朗的笑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笑,仿佛一个孩子,少了克制。

      他笑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如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你可知如若没有子毓的事,有些话该是我先对你说的。”

      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我看到他眼里的波涛汹涌,他的野心在温和的底色里漫延,他热烈的吻让我无法逃脱,复杂的情绪在心里翻搅,他揽着我的腰,指尖理着我的发,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是真的不怨他了。

      那一晚,他留在了藏花楼。

      第二日他上早朝,我轻轻拽住他的袖口,他回身吻我,却还是走了。我梳洗一番,推门而出,迎头就是六娘的一大巴掌。

      我被扇得有些发懵,呆呆的看着她。她道:“小丫头,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三分得意离开。我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为何却没有生气。

      老妈妈笑呵呵的拉着我说以后不用我陪什么客人,只要陪着恒王这颗摇钱树,她对我也感激不尽。我点头说是,应和半晌她才离开。

      恒王邀我去听戏,我应邀去了。

    我到时他身边早有一女子。那女子面若桃花,神采奕奕,一袭桃色纱裙,外罩浅碧短袄,珠翠华饰,光彩照人。

      女子见我来,起身笑迎:“子倾姑娘果然绰约出尘,我是李符将军的妹妹李君。”我还是知道李君的,李将军功勋卓越,一荣俱荣,他的几个妹妹都封了郡主。

      我笑道:“李符将军威震四方,今日得见郡主,果然是与旁人不同。”

      恒王眼含笑意看我,我笑着落座,他给我剥起了葡萄。想着李君在,他这么给我剥葡萄多有不便,我对笑着他眨眨眼。可是他未理我,自顾自的侧身离我近了些。

    台上戏唱了好一会儿子,李君开口道:“看来王爷与子倾姑娘相识已久,不知子倾姑娘府邸在哪儿,改日我也去登门拜访。”

      我语塞。恒王笑看她:“想见她不难,你来我府上就定能见到她。”我看到李君神色异样,不知缘由看向恒王,他笑着给我递葡萄,李君沉默不语。

      李君回了将军府,我乘上了轿辇,笑着掀起帘子看恒王:“戏听的差不多了,王爷也该给我说说戏文了吧。”

      他笑着道:“唱戏的也有你,少不了你一份。”

      我只好问道:“郡主她喜欢你?”

      他笑道:“她该是半点都不喜欢我了。”

      我笑道:“不过她来都来了,该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吧。”

      他笑着摇摇头:“这是李符的心思。”

      我看着他温和的笑,心下一沉。我顿了半晌,道:“你要不是恒王,该多好。”

      他看着我,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悲伤。

    第四章:

      李君来藏花楼见我,我是怎么都没想到的。一个郡主进藏花楼,全长安也只她一个。

      她打量着我的卧室,含笑坐在躺椅边上,我给她斟好茶她没有喝。我坐到窗边,笑问她为何而来。她笑道:“咱们都是女子,今日恒王不在,我们可以说些明白话。”

      我道:“郡主请讲。”

      她道:“世人皆知我是李将军的妹妹,却不知我本不是他的亲妹妹。我父母去世的早,我一小养在哥哥家里。封了郡主,可还不是一颗棋子任人摆布。我知道我的命如此,我的婚事从我到了哥哥家就由不得我了。如今要我嫁给恒王,我只能听从。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与恒王的婚事,是将军府与恒王府的结盟,大势所趋,恒王有望。”

      我淡道:“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恒王,也不在乎他当不当太子。”

      她道:“他是恒王,所以他永远不可能离开朝堂,他在一日,我和哥哥也将全力以赴。”

      我道:“郡主想说什么?”

      她一笑:“我想劝你看清事实,不要存太多的幻想。”

      我笑着点点头,我说我知道了。她摇了摇头,叹道:“你终是没有听进去。不过你会明白的。”

      临走时她说:“那日我不是有意为难你,我不知道你在藏花楼。”

      我与她相互施礼,那一别,我知道她踏上了她的命途。

      我的玉丢了。

      恒王笑着问我哪块玉,我说就是那块刻有长平二字的玉。恒王默了片刻,说:“玉丢了是为你挡了灾,缘分尽了,也不要再耿耿于怀。”

      他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递给我,他笑着道:“这玉上也有字。”我摸着玉上字的纹理,笑着问他:“安止?这是你乳名?”他点点头。

      我笑着歪在他怀里,轻声说:“安止,长平,还挺般配。”我咯咯笑了,他下巴抵着我的头,没有搭话。

      我道:“我一直忘不了那日我们在雪中行走,你扶住要摔倒的我,那一刻我对你动了心。之后的事,不过是越陷越深而已。”

      他笑着说:“从你冒冒失失的从屏后钻出来时,我就对你这个丫头很好奇,你那日不下心将玉落在我衣上……不说这些了。”

    他蹭了蹭我的头发,笑道:“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想了想道:“等春暖花开,檐上燕子回来了,我就嫁给你。”

      他笑着说:“好好,等那一窝燕子回来,顺便填几只小燕子。”他轻吻我的耳朵,我笑着躲开。

      藏花楼里的人都说我要进恒王府了。接连不断的有人来送我绸缎首饰,叫我富贵了别忘了姐妹。我笑着回绝,于是有人说我是个没良心的货色。

      藏花楼一阵骚乱。

    有人说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我忙下楼看怎么回事,只见六娘脸色苍白的由两个小丫头扶着,四五个官兵质问着什么。我从人群里挤到前面,看到一个官兵手里举着我丢失的那块玉。

      六娘支支吾吾的说:“我不知道这块玉哪来的,但绝不是藏花楼里的东西,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一官兵怒道:“贩卖前朝皇家之物,按律当斩,带走。”

      六娘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鼻涕眼泪全流了下来,我叫道:“六娘!”她看到我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跪爬着到我脚下,哭喊着:“那玉是你的,你和官爷解释,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

      原来是六娘惦记我的玉给偷了去。我又气又怜,只好扶她先起来,对官兵道:“那玉上可有长平二字?若有,那玉是我的。”

      官兵看玉上果然有字,道:“前朝之物出现在典当铺子,你说是你的,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点头道好,低声对六娘道:“你偷卖我的东西我不怪你,帮我去告诉恒王我出事了,我必将对你感激不尽。”

      牢狱之灾我也是从未想过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玉成了前朝皇家之物?如果真的是皇家的东西,长平是我吗?我又是谁?

      草席抵不住寒冷,我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有开锁的声音,我惊醒,眼前两个官吏凶恶,一人转着钥匙,笑着道:“若是快招,你还能留个全尸。”

      我坐于草席上,道:“我招什么?”

      另一人扬手给我一巴掌,这一掌比六娘狠的多,我头发散乱下来,嘴角有血。我冷道:“是要屈打成招么?跟了我十六年的东西,自然是我的。”

      那官吏见我如此,一脚踢在我身上。那力道太大,我应声倒在地上,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身上钻心的疼。

      官吏笑道:“我说是你偷的,那就是你偷的。”

      我瞪着他们,冷笑道:“休想。”

      官吏气得又一巴掌过来,却在这时,官吏大喊一声,只见他胳膊被切断,鲜血喷溅。恒王收了剑,冷冷道:“滚。”未受伤的官吏吓得连连磕头,把另一人胳膊捡起,两人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他轻轻扶着我起来,眼里有愤怒有怜惜有无奈有动容。他问道:“伤在哪里?”

      我摇摇头,我说:“我没事,你答应我你要跟我说实话。”

      他眼睛微微颤了一下,轻声道:“我答应你。”

      我看着他认真的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前朝的人对不对?”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躲闪开,我道:“安止,你看着我,第一次在藏花楼见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对吗?”

      他迎上我的目光,点头。

    我脑子翁的一声,我看着眼前我最爱的这个人,我是如此的爱他,但我们之间隔着身份,隔着朝代的更迭,隔着杀戮甚至仇恨以及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说:“告诉我长平是谁?她是我吗?”

      他摇头,我疑惑的看着他,他道:“那是前朝的长平夫人。”

    第五章:

      恒王没有告诉我长平夫人在前朝是怎样一个人。野史对于她的记载也不一,有人说她是宠冠六宫的第一夫人,有人说她是外戚势力的罪魁祸首。她死于乱刀之下,面目全非。

      长平夫人本有一个女儿,宫乱时消失不见了。有人说那么小的孩子,应该是死在宫里了,也有人说有宫女逃出了宫救走了小公主。

      该有多可怜,她来不及睁眼看看她的国家,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这样漂泊于乱世整整十六年。

      恒王策马带我去了南山,穿过一片树林,越过一条河,再走不过百米,有一片孤坟。他握紧我的手,在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头里,他示意我最左边的那个地方,他说长平夫人救葬在那里,他告诉我旁边那个是前朝的皇帝。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悲伤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为弟的杀兄篡权,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前朝皇城里悲戚的旧事,被黄土掩盖。我望着恒王,我不该爱上他的,我本该恨他的,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他看着我眼里难以平息的怒火和哀伤,他紧紧抱着我,道:“我不该带你来这里。”

      我黯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从雍王府兵乱那日,我便明白,与皇权一旦有了牵连,就不能全身而退。”

      他用力拥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他声音有点发涩,我听见他道:“我答应你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我泪如雨下。

      我没有回藏花楼,藏花楼也不愿再留我。

      恒王有空便来陪我,我和他相对坐着,没人打扰,中间只有一小案,我却感觉隔着许多许多。

      恒王府内几个妾氏听说一个藏花楼的女子被王爷接来了王府,都纷纷来看。我心中苦涩难耐,懒得与她们周旋,于是众人悻悻离开了。

      我倚着窗看外面开化了,檐上不时有水滴落下。门被推开,我不耐烦的说我是不见人的,仔细看时,是李君笑着走了进来,她合好门,关切的坐到我身边问道:“身子怎么样了?”

      我笑答:“没什么大碍。”

      她见我不说下去,便道:“那日的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众人皆知恒王闹了事,却不知这里面的渊源。我且猜一猜,你只说是或不是。”

      她笑问:“你是前朝的人是不是?”

      我看着她的笑,分辨不出她的心思,我道:“将军府的消息有几分把握?谣言又能信多少?”

      她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恒王一闹,剩下的事哥哥善后,我在两府走动,听到的自然多一些。”

      我沉默不语。

      她道:“现在皇上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朝廷里针对王爷的人势必会大做文章。你是或不是,那块玉是真是假,你愿意不愿意,你都不能留在王爷身边。”

      我看着李君,这个从一开始就看到自己未来的人,她的一切都将和恒王紧紧联系在一起。她分析利弊,不亚于朝廷里的公卿大夫,在长安城里都说恒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她看到了背后的真相。

      我道:“恒王有你无憾了。”

      她垂眸浅笑,退了三步,跪拜道:“公主,李君于此拜别。”

      恒王能护我几时。非要兵戈相向么。等到那时,窝藏前朝遗孤的罪名加身,他一生的梦就碎了。他所有的野心,从王府里开始他曲意逢迎三十年的苦心,都会随着一道圣旨付之东流了。

      昨日他来看我,我装睡背身躺在榻上,隔着垂帘,我听到一声叹息。我不忍见他,眼泪无声打湿枕头。我听到他脚步轻微,有合门的声音。我侧身看向窗外,他的身影在窗边停了停,之后缓缓远去。

      天空的鱼肚白清冷,微弱的光投映在室内,乳白与灰暗斑驳,愈加哀伤。

      我不能留下来。

      我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燕子筑了巢。

      关于我的死,府里众说纷纭。有人说我死于意外,从湖边跌了下去,有人说我是被嫉妒我的妾氏害死的。

      只有李君知道,我死于她送来的一杯毒酒。

      从此世间再无子倾。

      那日,李君在子倾屋外磕了三个头。她记得子倾手里紧紧握着那玉佩,上面刻着安止。

    她去见了恒王,她说子倾自尽了。恒王什么都没有说,他看着她,带着冰冷与试探。

    她能看出恒王隐忍着,他的眼神告诉她,他永远不会原谅,那寒意让她恍惚觉得,他是恒王却不是恒王。

    一向待人温润谦和,在政治上决然无情。她惊异于这样的人原来也是有软肋。

    她心里有一丝作痛,他终究是爱她的。

    李君知道,子倾成全了恒王,也成全了她。

      恒王与恒王妃大婚之日,举国庆贺。

    长安权贵们在这最有可能在权力斗争中胜出的王子面前都低下了尊贵的头颅。

      灯火通明的皇城,新娘子的轿辇缓缓向恒王府前进,喜乐响彻长安。

      恒王于府中不急不缓,面色上看不出要娶妃的欣喜。门内传来歌女声音婉转悠长,门外人只听得一句:“玉颜如花花里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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