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急信,赤朦围城,索要十万精兵驰援。消息真假莫辨,营救时机稍纵即逝。
朝中传出消息,说赤朦复发,要各家各户备好物资,预备封城宵禁。距离上次封城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后生仔都没见过赤朦,提起来就是长着尖刺的巢球,遇风吹散,见人就钻。小时候像刺猬,大一点儿就不可知会了。只剩那些活到一百多岁的老人,还记得当年的惨象。
布告栏又多了一人的脸孔,通缉的就是杀害魏峰国王子的凶手。旁边另附了一则寻医告示,说宫里女眷眼盲不愈,寻能人异士入宫医治。像这种布告,贴一百条撕一百条,回家拿去当厕纸也没事。这不刚贴上,没一会儿就被撕光了。
今日奇了,办事的小哥刚贴完,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就对他说她能治病。小哥瞧她个头不高,瘦骨嶙峋的,不好无礼拒绝,于是就领她进了宫城。
这领进来的女子,便是红亭。这几日她并不在平海城,去城西也只待了半天,乘着快舟去了苍蓝城,怀里揣着主子给她的药水,嘱咐她用在宫城里一名盲眼小丫头身上。
短短几日不见,平海城就换了一副景象。城头五步一岗,还挂了一溜儿铁锅。红亭跟着领事走进宫城,紧绷的气氛迎面扑鼻,害得她不能好好欣赏宫墙的壁画,池苑的风荷,柳溪的天鹅和长堤的白渡。
行过长堤,穿过一排怪柳,到了景阳宫,这就是南洲的寝宫。领事瞧她一眼,“二王子尚在早朝,您且等会儿。”
等会儿就等会儿呗,她又不急。景阳宫不大,事实上整个王宫都不大,如锥子一般扎在平海城内,高高在上又有几分滑稽。最高处是议政厅,大臣们日日跋涉十里地早朝,没副好身体可不行。朝中最老的是礼部尚书,八十多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新进的侍郎官儿都缩着头,生怕被老人看轻,起得早早儿地竞相朝山顶进发。
景阳宫面南,半山腰的位置,银链飞瀑,绿树莲花,宛若仙境。红亭穿着对襟银白夹袄,一扇红褶裙,俏生生立在树下。
南洲从另一头走过来,眼花地以为千屿出来了,一想她明明还躺着呢。领事瞧见二王子,尖声叫拜。
原来是治病的大夫。红亭转过脑袋,看见一个人穿着墨黑的长袍,盘髻散发,双眼亮晶晶,正凝着视线打量着她。
他走到她跟前,“你会治眼疾?”
红亭侧身说是。他几乎比她高了两个头,只能望见他的下巴。
南洲点头,领事就把红亭领进了殿。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往里走过一道门,瞧见一张小床支在一旁,被褥整整齐齐,而另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瘦丁丁的小人。小人听见声音,望过来,脸颊瘪瘪的,“南洲回来啦?”
红亭心头一凛,想起主子说的话,“那小孩儿可是十分重要……一入宫城你就会被盯上,一切小心行事。”
肩膀一重,领事瞪她,“王子问你话呢!”
南洲觉着她走神,可能是被吓着了,笑道,“不用紧张,就算治不好,也不会要你的命。”
那牙齿可真白,晃得红亭眼晕。她赶紧弯腰,“可否容民女给姑娘把脉?”
南洲自然点头,顺便问她,“你叫什么?”
脸皮一红,“民女红亭。”
其实千屿处在正常的失明期,不需要用药治愈,红亭手上的药水儿,只能提前结束,这样做也有害处。
探了千屿的脉,红亭有些支吾,南洲叫她直说。
“请问姑娘来过葵水吗?”
南洲当即别过脸。屿儿一怔,“什么是葵水?”
“呃,就是,怎么说呢……”碍于南洲在前,红亭不好说的直白。谁知南洲并不过于害臊,明说道,“女孩儿家家来了葵水,就可以做娘亲了。”
千屿也并不脸红,哦了一声,“可葵水究竟是什么啊?”
南洲直接走出去了。千屿嘟哝,“奇怪,为什么不理我了呀。”
红亭对她说,“殿下,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屿儿想了想,左肩老是疼,却不清楚为何。红亭解开她的衣服,给她推推骨,“是不是好多了?”
小丫头舒服地直哼哼。可红亭的神色却没有丝毫轻松,小心地倒了一滴药水,轻轻敷在屿儿左肩上。
“……刚出生,母亲就将骨钉嵌入她左肩,保她数年无虞。同胞的哥哥却没有她好运,一出生就被抓走了……”
那颗小小的圆点,扎在左肩肩胛骨中间。成人前还不拔出来,她就没办法成人了。
收拾好,红亭走出去,南洲抱臂,靠在廊柱上,眯眼哼着小曲儿。见她出来,笑问,“怎样?”
她掏出袖中的瓷瓶,“早晚滴一次,一次三滴。临睡前还要给她按摩正骨。”
南洲不解。
“殿下左肩疼痛,是错了骨节。”竟然还有这茬,南洲眉头紧锁,招领事过来,吩咐给红亭就近安排屋子住下,又问,“按摩要多久?”
“那得看殿下什么时候不痛了。”她心里也没底儿,话都是主子传给她的,她只是动了一丝丝恻隐之心。
药水是用下去了,说月内见效。南洲找来医馆的人问,纷纷说药材极佳,是味良药,当水喝都没事。
过了五六天,千屿渐渐能看清南洲伸出的手指,看字还是不清楚,可把景阳殿乐坏了,九丫头三天两头过来探望她,顺便观摩红亭姐姐的按摩之法,依照她自己说的,“我要给娘亲按摩,舒舒服服的。”
南洲睡在那张小床上,就笑她,“这可是用来正骨的,你娘又没骨折。”
这几日他极少回殿,瀚海那头还没有传来第二条消息,派去的信鸽也没有一只回来。大哥义湛一直在东城巡防,南洲也领命在南门巡防,夜里不得睡,只得白日补眠。派出的探子有去无回,瀚海的消息迟迟没传来,众人心里都悬着。
入夜,东城门。已经过了上半夜,都有些困意。赤烈练兵的时候,义湛为了抵抗困意,就站起来跳几下,跳着跳着就好一些。
这会儿他正在跳,东城门外崇山峻岭,看不见一丝亮光。十月初十祭祖,没剩多少日子了,他刚成婚,王妃肯定要带去,不知魏峰国祭祖对女子有何要求,西岐这边的风俗有些严苛,宫里女眷要抄写一万字的孝经,他没把这事告诉焕夕,得空了自己写,也写得差不多了。焕夕到现在还认生呢,床上也不敢碰他一下。走路傻愣愣的,居然还不会骑马!果然是金枝玉叶,娇贵无比呀。
记得在冥苍山,书斋里全是男孩子,屿儿刚来,大家都激动了好一阵。吃完饭聚在一块踢球聊天,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婚姻大事,义湛年纪较长,一言不发,南洲不知听了什么,笑得乐呵呵。斋里的小孩儿最大的十七岁,坐在最后面,上课老睡觉,一天睡到晚,动辄嘲笑他们幼稚。义湛还记得这人瘦瘦高高,眉眼间都是痞气,有意无意问过师父,师父却什么也没说。听一群小男孩儿聊女人,这个年纪最长的少年就对他们说,“你们懂什么!女人可是创世之母。”
男孩儿们不明所以。他又说,“没有女人,就没有我们男人。男女交合生子女,万世万代绵绵不息。”
义湛似懂非懂,那个时候,他还在为父王疏远自己,宠爱南洲的娘亲而生气呢。如今走在宫内,遇见南洲的娘亲,鬓发浩白,也不好再对老人家冷言冷语。
为着新婚一事,他便请教了南洲的娘亲。当然他还偷偷请教了周不诺,老鳏夫直接把他推出去,说什么不要刺激老人家了,义湛偷乐。可是又不敢去问父亲,南洲也还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去问他。不过,他可是大王子,这种事,身旁的领事早将一堆指导手册堆在案头了,里面的内容真是令人面红耳赤,看一眼还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后他就流鼻血了,一把火将书全烧了。
都是些什么书!误人子弟!
沉浸在回忆中的义湛没注意到,天际隐隐亮起了火光,正朝东城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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