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低头走路的人

移​过竹椅，静坐阳台，溽热并未随太阳退去，而是隐藏在更深的黑色里，如四面八方飘飞而来的粉末，依依黏贴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感觉极不舒服，但又无处可逃。水电工白天给我的懊恼依然无法放下，想着洁白墙壁上深浅不一的手印、想着装斜了的吧台灯，都需要自己花时间去调整、修补，而时间对我来讲，恰恰是自己再也安排不开回头去重复的稀缺。

电工到场后，我再三交代先阅读说明书，他却看都不看，回说都一个样，没啥好看。我让他打孔前拿水平仪测量一下确保整齐工整，他嫌我啰嗦，有些不悦地说，用不上哪些工具。我不再坚持，忙其它活去，可快过午饭，也没看见电工到一楼领取工钱，我只好赶过去看。电工骑在人字梯上，额上大汗淋漓，用手托举着吧台灯的支架，不停地挪动，天花板上满是灰黑色的手印，可就是装不进已经明显歪斜的灯槽。我怒火中烧，可看到他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只好把火往下压，反而安慰他别急，装好这个灯就收工吧。

给水电工结过工钱，我随便找个理由让他下午别来了。那么，计划中没完成的水电活，谁来干呢？我决定自己干，虽然进度慢下来，但节约了成本，更重要的是自己安装出来的效果自己只能满意。只有此时，你才切身体会到为何工匠精神被上升到国家层面去推动，当市场竞争要求技术落地到步骤可逆、精准毫厘时，王阳明式的格物致知便在物理与自然技术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科学最需要的数字精准恰恰被儒家实用理性文化过滤掉，比如传统上对卖油翁的褒扬，恰恰降低了技术工具性的效率与精准。就此意义上讲，市场经济需要的工匠精神，是职业生活中追求精益求精的态度、对标准工具的信仰与依赖，而不是一味强调手工的温暖及对过往守望的情怀。那么，当全民以屏幕阅读，自己为何偏要逆袭寻找纸质的温柔呢？

设计茶书社​功能导览图时，我在最后面加上了这段话：二十多年，坚持与世俗保持一段距离，书海里一本一本地淘选，终有呈现您面前的近万册图书。万千世界，一盏孤灯、一本好书、一杯清茶，一个伏案阅读的人，会让我莫名感动，因为，我没有见过神，只遇见到低头的人，所以，我们相聚左岸，茶韵书香，秋水长天，彼岸，在图书里、文字上……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如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也许，就因为整理图书时，回想起图书背后的悲欢离合，颠沛流离，才让自己觉得只有把图书社的每个细节都精敲细磨，才不会刺痛那些故事的皮肤，让书的灵魂安然入睡，等候与知音的街头邂逅，走进新一个相知的轮回。水电工按照惯性生活、工作，他并没有错，错的也许是自己，一个低头走路的人，只看见自己的双脚，看不见高高在上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