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滴点点,点点滴滴,犹如离人泪。
这样的天气,总能让人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半生颠沛之前。
记忆仿佛尤喜定格在幼年,四五岁左右。
我记得,夏季,雨天,滂沱的雨化成水晶珠串一般从灰色的瓦檐头直直挂下来,落在黑的黄的花岗岩一般的石块铺成的石头巷子上,石头光洁如新。
有时候母亲拿一个铁桶或者是大脚盆子去盛那檐头的滴水。雨停了,滴水未歇,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活生生像一首凉凉悠远的曲子。
接来的水,用来洗濯衣物或是杂物,省去了些许挑水的辛苦,日子亦在艰苦中变得妙趣横生、烂漫几许。
我记得雨停初歇,小叔叔屋侧巷子里的涵洞,还会跑出大蜈蚣来,大大小小的一群孩子在不远处围着尖叫哄闹;在渐明朗的天光中,小叔叔就像齐天大圣一样,拿着一支大火钳飞奔而来,而后,在我们仰望钦佩不已的目光中,三下两下解决了那只大蜈蚣。
小时候的印象里,小叔叔是个巧言善辩的人,还记得他总要拿言语逗弄我。很小的时候,他们给我的外号是鸭嫲丽,这并不是我专有的绰号,事实上但凡名字里带了丽字的孩子无一例外都给安了这个绰号。小叔叔偏不随俗,他叫我小狐狸,叫姐姐大狐狸。我记得他这么叫我的时候,应是才四五岁的我扯直了小小的脖子和他争辩:我不是狐狸!不是!!!
他狡黠地笑问我:那你是什么啊?鸭嫲?我觉得不像啊!我看你就像狐狸嘛,小小一只的狐狸……
年幼的我被这一番话梗得面红耳赤,又因终归是年幼无知无从辨解,气得只能跳着脚喘着气一走了之。这个情形却永远刻印在童年的记忆里。
还有一次,奶奶在弻酒,酒香从大铁锅上的酒罩里袅袅飘出,让我刹那间失了神,想起父亲呷酒时的惬意迷醉,心中暗暗揣测这东西该有多好喝。小叔叔恰好从外头回来,看到这一幕,他又狡黠地笑了,眉眼里都是盈盈的笑意。
他坐在八仙桌边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气定神闲地问我:“想不想喝呀?”
我不置可否,并不回话。只是拿眼睛盯着小叔叔拿了个装茶的小小茶杯,从旁边的一个酒瓮里倒了小半杯递给我。
“喏,甜甜的,很好喝的……”
捱不过好奇心的我接过了杯子,迫不及待地猛地将一小口倒进嘴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尝到那酒的味道,它已经悉数落喉、入肚。然后,火辣辣的小肚子中,酒意上扬,直上头皮,小脑袋瓜子就开始犯晕了。这一件事,也不例外地被深刻在童年的记忆里,也从此落为小叔叔取笑我的话柄,每见了我总要奚笑一番……
关于小叔叔的记忆,仅止于此,在我的回忆中,他的一生也极尽曲折,做过教师,做过木匠,老年得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之后,言语尽失;再之后,远离家乡的我听说他晚年神志不清,经常做一些糊涂事。
后来,奶奶走了,父亲走了,哥哥也走了,我们和小叔叔也渐行渐远渐无声。身边的亲人陆续天人相隔,永无再见之日。活着的每个人为了苟活于世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
我常常回头流连忘返于记忆深处,却又在清醒回神的当下,禁不住深深地感概:
生而为人,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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