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惠的死不是我造成的,是她自己太傻。十八年的生命,如花鲜艳,如诗缱绻,她自己不珍惜,赖我何冤?不是我愧对她,而是她愧对她的父母和爱她的人。
以前,我、美惠、坚三人是最要好的朋友,坚是那种书生气十足长得又特别招人喜欢的男生,美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但美惠性格开朗、张扬,还带点偏执,她身材高挑,成绩优异,好胜心极强,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手。
但我不一样,我懦弱、愚钝,成绩也不好,长得又矮又瘦,哪怕我也是真心喜欢坚,但我,永远永远也不敢讲出来。
坚临时从一所实验中学转到我们这所重点高中。并且很巧地分配到我们同一个班。美惠一下子注意到了她,美惠每次看到坚走进教室,她的眼睛,一双亮闪的眼睛,就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它扑闪得亮晶晶的,好像一对会说话的精灵。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眼睛真的可以射出万丈光芒,就好比前一刻眼盲,但经过特殊治疗以后,她又可以重见天光,那种欣喜若狂,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哪怕她的眼睛架着两个高度近视的金丝边镜框,也掩饰不了里面穿透出慑人的光亮。
我知道,凭美惠的性格,她一定会向着心上人追逐前往。
果然,没过多久,她写了一封情书,托我转给坚。
凭她的文采和才情,将坚打动,那是意料之中的。
很快,他们走到了一起。
但我说过,我也喜欢坚,从他走进我们教室门的那一天开始。他戴着眼镜,身材清瘦,白色的T恤白得耀眼,仿佛一天天在漂白剂里漂洗过又重新加了漂白粉晕染过一般,连同他白的皮肤,闪瞎了我的眼睛,伤痛了我的心。
因为,我的爱,不能言表,我自卑,胆小,我向往的东西,往往与我相隔千里之遥,虽然,坚就在咫尺,但我知,他属于美惠。
少年时的早恋虽然格外甜蜜,但跟成年人之间的恋情,也相差不了毫厘,两人在一起,当然更多的因素,还是因为各自心里欢喜。可是,令我和美惠都想不到的是,喜欢坚的小女生实在是太多了。
她们不是邀请他下馆子,便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塞给他一个礼物,有些人更是东施效颦地也递给他一封情书,妄图以自己蹩脚的深情将坚打动。
谁知坚此人,单纯,还无脑,把这些小事全部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和美惠。
美惠一方面极力霸占着坚,一方面想联合我一起来打击那些虎视眈眈的“小三”。
但我准保,美惠一定会料想不到,她一向信赖的老实巴交唯命是从的我,竟然根本不想跟她一起对抗“小三”,而是只想跟“小三”们一起对付美惠,因为,我觉得坚与美惠,一点也不般配。
美惠太强,坚太柔,在他们二人的世界里,我能看出,坚出于弱势地位,什么都要听美惠的。有一次假期,坚说要去外面看日出,但美惠执意要睡懒觉,后来坚妥协;还有一次,坚说自修课复习到23点即回家,美惠非要去吃宵夜,坚只得陪着她去吃,但他自己却不吃,只看着我和美惠吃;最离谱的是,坚说不上体育课了,多点时间复习高考备战,美惠非要将坚拉到操场上跳杆,结果,柔弱书生的坚因为缺乏锻炼,摔了一跤,导致坚脚踝崴伤,一直瘸了一个星期。
哪怕是眼巴巴看着坚受伤,美惠依然我行我素。凡事,坚必须听她的,坚要是拒绝,她就像教导主任一样把坚拉到一角训话,每次坚都是和颜悦色地点头称是。难道坚心里不憋屈?
那我来替坚憋屈。
我觉得美惠根本不爱坚,她就是享受那种独占的快乐。而且他们之间,真的一点也不配,我甚至觉得他们走在一起,有点儿不伦不类。美惠高大,一米七二,但坚清瘦,个头刚过一米七;美惠穿着打扮都偏中性,坚就是十足的白面书生;美惠喜动,坚爱静,美惠大嗓门性格张扬,坚柔和内敛。
我想象坚的种种憋屈,心里一直愤愤不平,假设坚喜欢的人是我,我愿意树立坚的白马王子形象,哪怕我只是扮演他的家臣。
坚受美惠欺负,我终于不能容忍。
所以,我会联合“小三”们一起,将坚从美惠身边拆散、移走。
我们用各种方法,使这对小情侣之间产生诸多误解,将伪造的情书塞进坚的包包里,故意让美惠看到;假借美惠的口来约会坚,却让坚在虚拟的约会地点苦苦等待;又在同学之间制造流言蜚语,矛头指向美惠,她只是占有,她不是真爱;甚至还有谣言,传我是坚的地下女朋友。
终于他们之间的战争爆发了,他们一见面便争吵,完全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矛盾进一步激化,已经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境地。
分手以后,坚也消沉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振作起来。我认为,挣脱美惠的“魔爪”,他理应更为轻松才对,因为,毕竟他身边不缺乏投怀送抱主动示好的女人,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对坚好,肯定更胜于美惠的一百倍。
不过,坚是那种很理智的男孩,有了第一次情伤,他并没有投奔我的怀抱,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复习备考当中。
但美惠却不一样,毕竟她是女孩,感情更为脆弱,恋爱的失败对她的学业也造成巨大影响,第一次模拟考试,她一下子掉了一百多分。
为此事,一向对她格外严格的她的父亲对她进行严厉批评,班主任老师也跟她作了深刻谈话,但就是这么一次谈话和一番批评,成了她跳楼的导火索。
那是2001年6月1日凌晨三点,她从她家二十七楼跳下,头朝下,满地都是血,救护车赶到时,她已经气绝身亡。
这样的结果出来,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
坚一心要离开伤心之地,动用一切关系,再次转离了我们学校,而我,带着无限惊恐和懊恼惶惶地迎来了高考。
我考往北方一所不出名的大学,坚离开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我心里痛苦之极,一下子失掉两个好友,一个是闺蜜,一个是初恋,我如何能忘记?如何能放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坚强地隐忍下巨大的悲伤,将所有的苦收进心里,默默地不再提及,苦涩地让它糜烂。
至于事件中其它的“小三”,她们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过错,年少嘛,都是情窦初开,喜欢同一个男孩,经历这些以后,也全都乖乖地作鸟兽散,或许是心中有鬼又有愧,更是因为心有惊怕,我们所有人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也许时间,时间久矣,就可以慢慢将它冲淡,我流着泪无望地想,想了无数个日夜。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但终究,终究它是过去了。
这事终于过去了整整二十年,我们都已经成年,有了家和孩子,有了全新的生活。
但最近,我夜夜做梦,而且时间无一例外,都在凌晨三点。
这个梦非常形象逼真,仿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异常高能,它在试图接近我,要去揭发一个不可撤销的隐秘的真相。
第一日。
我梦见自己穿着学生时代的海军装,在一个光线昏暗的空间里,左转右躲,横冲直撞,持续前往,眼前始终是一片不可触摸的深黑的景象。
第二日。
我在这个令人恐慌的陌生空间里寻找出口,偶然看到一线光亮,欣喜若狂,跑过去,那儿是一扇若隐若现的格子窗。
第三日。
我越来越接近格子窗,但它却遥不可及,我始终走不到底。
第四日。
我拼了命地奔跑,直到汗珠泄下,双腿疲软,格子窗已经近在咫尺,透过格子窗,能看到里面射出来的阴森森的光。
第五日。
但尽管是阴森森的光,在那种环境之下,依然能带给我希望,所以,我毅然决然推开窗户,却发现它是一扇门,因为我看不见门把手,除了窗口的微弱的光,其它地方,全都是黑的。我寻着这道光,继续往里走,我希望能碰到什么人,或者,能看到什么提示,它能带我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第六日。
循着光亮,隐隐约约,我听到了一丝声响,好像是女子在整理衣装。想到是女人,我不再那样惊慌,而是将胆子壮了壮,继续向前靠近。果然,那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她留着披肩的长发,发丝有些凌乱,只是她背对着我,她在整理她的裙摆,听到我来了,她停止了她的动作,她怔了一下,准备回过头来看我。
我等着她回头来看我,她却欲语还休。
这时,从窗外突然飘来一阵风,吹起她的头发,我猛然看到了她的侧脸,却吓得我惊魂未定,她的一侧脸在滴血。
她一边任由黑血往下流,一边缓缓地企图将脸转过来。
我却祈祷她不要转过来,我害怕看到她面目狰狞的样子。
第七日。
一面呐喊着请求你不要转过来,但另一面,她执意要转过来,要与我面对面。我的心跳出了喉咙口,我感觉到我海军蓝的衬衣后面已经冷汗湿透,我全身发抖,瞳孔聚焦。
但恰在此刻,我醒了。
我蹬地从床上坐起来,预感到自己即将被女鬼迫害,我攥着满掌心都是汗的手去扭亮台灯,但就在我床头靠台灯下-
披头散发满脸流血的女鬼就坐在我对面。
一如美惠当年死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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