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子拉着黄色的垃圾桶,驻足在一位社区服务志愿者的王奶奶身边。他今年10岁,个子刚刚过垃圾桶一个头,双手用力地够着垃圾桶的两个手环,手肘向天上支楞着,两个手臂紧巴巴地被迫抻拉着,脖子前侧突起两根筋,胸前黑色的短袖T恤浮着几道不规则反复出汗后的白盐渍,浑身散发一股酸臭味儿,从垃圾桶盖满溢出的污秽之物就耷拉在冬子的肩膀旁,混合垃圾冒出的臭气没有淹没冬子的酸臭味儿,过路的行人通过时要么皱起鼻子,要么用手捂住口鼻,要么屏住呼吸快速通过。
冬子因天热又劳作涨红的脸上,夹杂着用脏手抹得一道道黑,还有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滚落着,露出的诚恳憨厚笑容显得越发可爱。王奶奶问他:
这个小汽车你真的不要吗?
我不要了,我爷爷说我长大了,不能再玩小孩的玩具。他的眼珠子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黑色的有30公分的跑车玩具。
没事的,这个车看上去很不错,好像没有坏,安装个电池可能会跑的,拿回去吧,空的时候玩玩。
我爷爷把小孩玩的玩具都给扔掉了,我不要,我都上四年级是大孩子了。王奶奶,谢谢您!
冬子说这话的时候,脚步缓慢地移动着,很不舍的眼神没有离开过那辆黑色的法拉利跑车,直到他意识到脖子扭得难过时,才不情愿地把头转回正前方,突然加快脚步走向垃圾桶集中点,那个小小的头在黄色垃圾桶上一晃一晃地,像极了垃圾桶机器人。
(2)
冬子回到家,嘴巴里喊着“爷爷,我回来啦”,没人应声,他晓得爷爷还没到家。他打开自来水龙头放了一盆水,便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多水,冰冰凉凉的水顺着他的喉咙股股流进胃里,他觉得甚是凉快,又用水扑棱扑棱地胡撸几把脸,干干净净的一张红泛着些黑的脸庞映在镜子中。爷爷曾经严肃地讲过他,不要对着喝,容易呛水,不要喝那么凉的水,容易积寒胃疼。冬子呛过水,憋涨地红了脸,剧烈地咳嗽一阵儿才慢慢地平息下来,可是后来他格外小心,练就了好本领,侧着头竖着嘴巴喝,有时候水流到耳朵里,甩甩就没事了。
冬子把水盆端到一间黑漆漆1米宽、2米长的卫生间,哗啦啦地倒入红色塑料水桶里,蹲便冲水故障,只能倒水自行冲洗。他在卫生间里把一个大盆放满水,自己脱光衣服冲冲凉,出门地瞬间感觉通身凉爽,似乎身体的每个毛孔都灌入了一丝凉风一样。他经过停放许多自行车和电瓶车的廊道,打开用木板钉制的门,进入到自己小屋,里面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紧靠着床头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他的学习用品和书,沿着桌子过去是一个简易组装衣柜,他和爷爷一起安装起来的,里面摆放着他一年四季的衣物和鞋子。
这是一个老小区地上自行车停车库,他们负责看管,里面有一间独立的封闭房屋,被他们装修成为两间卧室和一个卫生间。
冬子从桌子上拿起未看完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靠在床头认真地看起来。
“冬子,冬子!”爷爷还没有转进大门口,就很开心地喊着冬子。冬子“哎”了一声,没有动。爷爷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绿豆冰棒,笑呵呵地递给冬子,冬子看到冰棒眼睛一亮,笑得两个小虎牙都有了神气。冬子撕开包装袋,冰棒冒出丝丝缕缕的凉气,冰棒瞬间凝了一层白霜,他知道爷爷怕它化掉快速赶回来的,冬子马上送到爷爷嘴边,让爷爷先吃,爷爷用仅剩的几颗黄黑牙齿歪着头咬了一小口,对冬子说,吃吧,正解暑哪!冬子满足地用嘴唇包裹住冰棒前端,慢慢地嗦啰起来,吃得分外香甜。
(3)
爷爷72岁,身材矮小,身板务农倒还结实。皮肤黝黑发亮,大大的眼珠子被下垂地眼皮和毛毛虫式的眼袋包着,白内障让原本黑亮的眼珠蒙上一层乌突突地膜,瘦削地脸显得颧骨突出,毫眉有型,加之国字脸倒是为这张试了光彩的脸增了几分大气。
在建筑工地上,爷爷的小儿子由于脚手架坍塌不幸身亡。当时小孙子只有三岁,儿媳妇把孩子撇给老人自己改嫁。爷爷和奶奶带着小孙子在老家生活了两年,家里太穷,孩子上学跑山路来回20公里。爷爷想这长期不是个事,冬子上学前,在大儿子的百般打听下,找了这么个看管自行车库的活,不需要额外花费房租,省去了一大笔钱。爷爷、奶奶和冬子就搬到了大城市中。
爷爷在这儿生活了5年,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他又找到了小区垃圾桶清理和收废品的工作,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这两个运输难题就都解决了。活不重,就是忙叨人,垃圾清理基本凌晨两点多开始,把各个单元前的垃圾桶拉到固定地点,等早晨垃圾运输车统一清理,然后再把空的垃圾桶在六点前放回单元门口。现在实行新政策,小区推行垃圾分类,固定垃圾投放时间,在运行过渡阶段,但是清理工作已经明显轻松些。
今天晚上刚刚卖完废纸板和塑料瓶,收到50块钱。冬子期中考试班级第一名,却一如既往地帮他拉送装满的垃圾桶,尽管傍晚边凉快了一点,温度还有28度,给孙子解解馋、过过瘾,买了一根1块5毛钱的绿豆棒冰。他看到小孙子那开心的样子,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爷爷收拾妥当,放下卷帘门,坐到床边上。钟表显示8点10分,钟表下衣柜旁边立着一把二胡,爷爷忽然想拉一段。他拿起二胡,拂去二胡包上的灰尘,试了试弦,拨弄几下,随即《赛马》的旋律轻快地流出,冬子噌地跑出房间,站定在爷爷跟前,爷爷闭着眼睛,一会儿,在稳健的快弓拉奏下,万马奔腾的景象,磅礴的气势、热烈的节奏气息、热情奔放的旋律使冬子如痴如醉。
爷爷拉奏完,冬子还想让爷爷拉奏一曲。爷爷说,晚了,你明天要上学的。
冬子意犹未尽却也无可奈何,他不知道为啥爷爷对二胡好像又爱又恨的,他央求爷爷教他好多次,都被训斥,这个东西学了白搭,你只管好好学习。好两年没有听到过爷爷拉奏过,上一次还是三年前爷爷在奶奶过世时,拉奏的二泉映月,凄婉悲凉,他听了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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