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这是街边最普通的一颗梧桐树。青灰色的枝干被斑驳的树皮和白石灰浆点缀着，一处鼓起块包，又一处漏出棕黑的树洞，处处是岁月的年轮在它身上碾过的痕迹。

这是街边最普通的一位交警。也许因为站在梧桐树下，他的脸庞黝黑，几乎和树影融为一体；唯一辨认的方法，是他的制服和脸颊上的汗水正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和我爸正骑着电动车停在这个十字路口。可怜我们身后这棵小树不似梧桐那般高大，稀疏的枝叶根本挡不住太阳！我们只觉得头顶发烫，脑袋发昏，伴着一阵阵热浪袭来，斑马线对面十几米开外的树荫此时格外遥远，六十几秒的红灯此刻格外漫长。

“要不，闯个红灯？”

我默许了我爸的建议。左右环顾了一圈，车很少，只要慢一些，小心一点……我们已经来到马路中间。然而我们明显已经被交警看到了，他挥着手，从梧桐树下小跑过来。

想跑是不可能了，我们懂事又尴尬地停在路边等待处罚。他走上前敬了个礼，我终于看清他那黝黑的脸。他比我先前见过的交警要黑瘦些，一双深而有神的眼睛，在棕色的皮肤和硬朗的脸部线条间格外明亮，要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闯红灯实在是件难事。

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似乎很像他身后的梧桐树，有着一样沧桑又坚毅的面孔。所以我们才会肆无忌惮地违反规定，竟全然不知小动作已被藏在树后的锐眼发现。

我看着他一脸正经地翻着我们的证件，又扭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树荫，头顶开始冒汗，只希望他快点开罚单让我走人。这样想并不错，至少在此之前的每一次闯红灯，都是这样的流程：拦人，查证，罚款，放行。罚款有二十到五十元不等，具体多少，兴许是看交警心情吧。

谁能料到这位交警大哥看完不是开罚单，而是开始有点生气地数落我们。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也合乎情理。只是从没见过哪个交警像他这样呆，明明开个罚单就完事，何必唠唠叨叨说一大堆呢？姑且认为是个新来的工作热情高，就听他说几句好了。

谁知这一说便没完没了，他愣是从交通规范讲到了闯红灯的种种危害。果真是像梧桐树呢，又呆又死板！我有意无意地故意扭过头去不再听他讲，也许是被他察觉了，又或许没有，只是听到交警沙哑的声音用一声叹息收尾。

他撕给我爸一张纸票，又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重新走到梧桐树下。“我看看，罚了多少啊？”我拿过我爸手里的“罚单”，一边打趣般说着一边展开来看。

电动车驶到树荫底下，凉快了不少，我却发觉头顶冒的汗更多了。

原来那不是罚单，是一张警告。他没有罚我们钱。

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我们都沉默着没有说什么。我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尽管我知道，交警还站在那里，那棵梧桐也站在那里。

后来每次经过那个路口，我总是朝梧桐树的方向张望，却再没见过他。脑海里想着那个如梧桐般高大而坚定的背影，我总觉得纠结又懊悔，为自己不怀好意的揣测，为我的傲慢和轻蔑，为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抱歉”。

并且我再没闯过红灯。

街边的梧桐历经风吹雨打，霜冻虫害，被人们修去枝叶又不懈地生长，才得以生长出为行人遮风挡雨的高大树冠；若是我们的生活中多些“梧桐”，多些像交警这样负责任的人，类似闯红灯的错误行为也许能被真正制止，许多问题也能被真正解决。

写着写着，那棵梧桐的身影好像又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