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辈人出生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姓名都烙着那个狂热时代的印记,名中占着伟人光彩的有卫东(毛泽东)、卫来(周恩来),名中体现着走群众路线的有卫群(群众)、爱群、卫民(人民),名中闪烁着爱国热忱的有建国、卫国,名中占着特定时代鲜明色彩的有红卫、红兵、红民,名中夹着特定时代产物的有建军(军队)、文革(文化大革命)、红兵(红小兵)。我生于那个时代,自然免不了俗,就叫“卫群”,那年村上诞生的女娃特多,母亲掰了一下手指,全村随我而后出生的女孩足有十来个,一应地都在名中占了一个“群”字,成了一批特殊的“群”字辈,诸如“爱群”、“小群”、“建群”、“宝群”、“群芳”、“群英”、“群花”……
我们这村仅仅是祖国大地上的一个小村落,普天之下广大群众千千万万,许多人的名字却仅以一个“群”字涵盖,好似复制过了一般。那个时代取名,“群”字来得特别吃香,因而同辈人中不约而同取了同样名是司空见惯的。在我们镇里,与我同名“卫群”者可以一把抓出十几个来,什么“陆卫群”、“鲍卫群”、“王卫群”、“沈卫群”等等。有一回,我溜达到隔壁村的一个同辈姐妹那里玩,凑在一起的我们三个人——我,我那小姐妹,我那小姐妹的夫妹竟然都叫“卫群”,彼此特有一种亲近感,恐怕人家一脉所承的亲姐妹也未必有我们这番把名取得如此之近吧,那个时代真缩短了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有一回堂哥招来了几个同龄人打牌,呼来换去的竟然是“建国”、“建民”、“卫民”、“卫国”,几个字搭来配去,如同上演了一出文字游戏,闹出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建国爱民运动,逗得大家好像情同手足的亲兄弟一般,从此那几位兄弟之间似乎格外投机热络了。
没有哪一个时代在名字上烙下的印记会有我们这一辈人这样深。也没有哪一个时代产出的“同名人”会比我们这一辈人多。同名人多了,滑稽事情就多,在我们单位,我和一位稍小一点的同仁叫一样的名字,她在幼儿园,我在小学。有一回,年终开学期结束大会,颁奖时,校长颁发优秀班主任的奖状,我一听名字,顿时热血沸腾,莫非是颁给我的?可巧我还是留了个心,也不知校长报的是幼儿园的名姓还是小学的名姓,不敢冒然造次,偷偷地冷眼观阵,发现那“卫群”光荣登台了,幸亏我没有一时冲动,要不然真要上演一出真假李逵的故事了。偏巧校长接着又颁发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又有“卫群”之名,这回倒把我镇住了,我不敢随便表现,只好不露声色地干等,旁边有人推了推我,这才证实这回是该我这个“卫群”出台了。看,一番微妙的心理活动可全是同名惹出的祸。
同名姓的人多,偶然相聚在一起特别容易勾销一切身外之事,回归本真。有一回在酒席上,几个同名人不期而遇,喝了一杯“划落”酒,划落了一切为人成败、高低、得失、胖瘦、美丑的附件,我们在同名之间找到了均等的谈话资本,酒饮得格外畅快。尽管同样的名字符号下书写出的是不同的人生经历,但此刻,我们偶然相遇,为同样的名字而发出了一样的感慨:我们是一样的相安生息于这个社会的自然人。
人需要假借一个名字的符号证实自己,我们那辈人还用自己的名字证实了席卷那个时代的狂热风潮。
后来,为了区别起见,我更名为惠勤,可是至今因为谐音的关系,我还总是没有着落,被人写为:慧琴、惠琴、卫琴、为勤、为群……呵呵,名号如此众多,恐怕古人把各种字号尽数搬出来也难以匹敌,真要感谢中国汉字的神奇功力了。
不如把小活宝们的名字合三为一:乐渔轩,倒是一目了然,省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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