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蟹抡起酒瓶,在空中华丽地划了半个圈,指向了邻桌笑得最得意的那个人:“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头摁锅里!吃你的饭!没见过教育小孩吗?”
全场从嘈杂转瞬变为寂静。
教育小孩……小孩?
我低着头,盯着戳来戳去的食指,紧张地一言不发。
师太气定神闲地从火锅里捞起一片肉,放进油碗中蘸了一蘸,送进嘴里,边嚼边盯着我:“你就是咱们牛马三人组里的废物!你除了呜呜呜和emo还会干啥?”
我抬起头,灵光乍现:“我还可以喵喵喵!”
1
2021年冬天,上考研建筑学的理论课,由于之前从未接触过建筑学,我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巴洛克建筑,什么结构主义,什么路易斯康啊安藤忠雄啊……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天书一般的存在。
我听得最入神的可能就是建筑大师的各种八卦:比如拐走了业主老婆的赖特,以及拥有三个妻子的路易斯康,还有经常骚扰女下属的迈耶……
这些花边轶事远比书本上的这个主义那个流派要有意思得多。
上课上课听不懂,作业作业更是不会写,我总是怀疑人生:建筑学,从入门到入土。
因为口罩的原因,我们只能在家上网课。
课程群里有个无所不知的话痨,她的名字每次必定出现在优秀作业里。
而当我在群里问一些很白痴的基础问题时,只有她不嫌我笨,会耐心给我解释。
后来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响亮的绰号——绝情娇俏师太!
她也就是我们那一年考研的状元,以416惊为天人的成绩一骑绝尘。
不过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叼毛竟恐怖如斯。
2021年夏天,集训完的夜晚,我和瞳瞳拍完合影,就去约师太吃饭了,第二天她要坐飞机回厦门,这也是我们第一次面基。
桌上一共五个人,除了师太,我谁都不认识。
师太笑着说我刚学建筑时设计的鱼骨型建筑,我回应说:那是我年幼无知,现在我画的东西,已经慢慢看起来像一个建筑了!
对,没错,这时我的水平也只能设计出像个建筑的玩意。
那时我正处于情绪的低谷期,刚开始喝酒,酒量很烂,三瓶乌苏下肚,已经四仰八叉醉得不成人样。
旁边的哥们看我喝醉了,就往我嘴里塞烟,我吸了一口:“干,啥玩意,呛死你爹了!”
师太在对面笑得花枝乱颤,拿起一串大腰子往嘴里塞:“小老弟啊,你抽个屁烟啊,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可谁又能想到,半年后的酒吧里,师太喝大了,伸出手从我嘴里抢烟:“他妈的给老子尝一根!”却被寄居蟹伸手拦下。
2021年冬天,考研前,师太忽然摇我铃子,电话里的她带着哭腔,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傻逼玩意,草……”
而后电话被她挂断。
我怕她出什么事,回拨过去,听见师太继续骂骂咧咧:“你妈的,狗东西,信不信老子把你……”
电话又被她挂断了。
我发消息问她:“怎么了?安全着没?”
师太:“你老姐好着呢,在KTV和弟弟们喝大了,心情不好,等会儿他们送我回家。”
我说:“嗯呢,安全着就行。”
过了一阵,师太给我发来了一段佛经:“来!跟老姐一块来听经!清心寡欲,水泥封心!咱们一起重新做人!干!这操蛋的世界!”
2022年初,考研成绩公布,师太苦着脸跟我打电话:“我的朋友们就你一个考上了,这让我以后咋活啊!他妈的!以后老姐去西安就靠你了!”
我说:“没问题,不过你爹刚分手,郁闷着呢。”
那时候我正和老崔蛋哥喝着小酒吃着烤肉,庆祝我们三个顺利上岸。
洋洋没考上,发来分手的讯息,我跑进厕所,眼泪无声划过。
师太说:“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说:“妈勒个巴子!烦死了我靠!”
2022夏天,开学前一个月,师太摇我:“一次性喝六杯喜茶,不会喝死你吧?”
我说:“咱俩是有多大仇,你要以这种方式整死我?”
师太:“我老婆和喜茶联名了,我想要周边,他妈的厦门这边被抢光了!”
我说:“西安这边还有,我帮你看看!”
师太:“奥对了,马上开学,我买了好多生活用品,你家地址给我,我先寄给你,开学你给我带过来!”
我:“行行行,你个叼毛!”
所幸我命大,一口气喝了六杯也没死成。
我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心想搞不好哪天我就给交代了,不如珍惜眼下的快乐。
人生就是一场单程的旅途,一定要多经历一些事,多见见一些人……
还有坚持做我的白日梦,搞不好那天就成了呢?
如果重新回到十八岁,我一定会选择复读考上中国传媒大学。
每次坐在课堂上发呆构思小说,我总能隐约感觉到,未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我的未来不在这里……
开学那天我扛着行李,嘴里叼着一个收纳袋,里面全是师太买的生活用品,足足有五斤重……
我心想:你们女生可真麻烦。
后来每次陪师太和寄居蟹逛街,师太总会把包甩给我,甚至连擦鼻纸也会让我给她拿着,然后他们满心欢喜地试衣服拍美照,我则像个晾衣架一样站在旁边。
我知道,朋友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种救赎,他们对我的好,无论我怎么做都还不上。
在我低谷时期,他们听我发泄;
在我迷茫时期,他们任我发疯;
在我沉郁的时候他们陪我一起闹;
在我大醉之后他们安慰我,在我难过时他们开导我……
后来静姐跟我说:“他们跟你关系好才欺负你呢!”
我觉得静姐说得很有道理,静姐真是一位伟大的哲人,而我,则是一个天才!
2
开学那天,师太拎着大包小包让我在校门口接她,我扛着她的行李,心想:妈勒个巴子,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是想累死你爹啊!你他妈天天以老姐自称,都不知道心疼一下我?不知道我天生羸弱,体弱多病嘛?
后来一直封校,解封后我拽着野牛去找师太和寄居蟹喝酒。
去酒吧前我们在吃湘菜,那是我第一次见寄居蟹。
那时的寄居蟹优雅端庄,宛若邻家淑女,吃饭都不发出一点声音,染着一头黄色的秀发,浑身散发着高冷又御姐的气息。直到两个小时后我才恍然大悟,这是寄居蟹最像正常人的一面。
在钟楼附近的酒吧里,寄居蟹趴在台球桌上,瞄着球杆,良久,右手猛然向后一拉,攒足了劲将球杆推了出去。
球杆戳歪了,白球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缓缓停下。
寄居蟹一拍桌子:“草!不打了!”
寄居蟹回到我们的桌子上,继续喝着那杯莫吉托:“怎么又变多了?”
我闷了一口朗姆:“我说你是不是喝一口吐半口啊?哪有人越喝越多?”
此时,野牛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脱下外套,帮他盖上,又摸了摸他的口袋,确保手机还在。
因为金酒,啤酒,朗姆,伏特加我们是混着喝的,过了一会儿师太也不太行了,开始张牙舞爪大喊大叫。
我也头晕的不行,点了一根烟。
师太一把手伸过来,试图抢走我的烟:“他妈的给老子尝一根!”
寄居蟹伸手拦住了她,摇了摇头。
寄居蟹忽然对着我说:“你很像我中学喜欢的那个男生,要不然为啥我刚才一直盯着你看。我给你找找照片。”
我盯着照片,端详了很久:“一点也不像啊!”
寄居蟹:“那是因为他现在发腮了,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我揉了揉脸颊上的赘肉:“你说我是不是也发腮了?怪不得自从我上了高中,喜欢我的女孩明显少了。”
寄居蟹:“我哪知道啊?我感觉他比你帅多了。”
我低头喝了一口啤酒:“你骂人还骂的挺高级啊!”
寄居蟹:“其实有时候放下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早上睡醒的时候恍然顿悟,原来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想过他了,脑海中甚至快要忘记了他的模样。”
我说:“有的人即使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的容貌,但想起他时的感觉,是永远不会变的。”
这句话是我高三从英语练习册里看到的,原句是英文,我早已忘却,但始终记得这句话的中文翻译。
寄居蟹:“真矫情,像个蹩脚的诗人。”
我说:“巧了,我写过一些诗歌和散文,还有小说,要看吗?”
寄居蟹:“看个屁啊,喝酒喝酒!”
寄居蟹又喝了一大口她的莫吉托,用手背抹了抹嘴:“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更快乐,所以追我的男生都被我骂跑了,母单至今。”
我说:“一个人的节奏更自由更舒服,可以当真实的自己。比如我毕业了想去上海去上海,想去成都去成都,没人拦得住我。”
寄居蟹:“我也喜欢漂泊不定的生活,我希望我的人生永远充满意外!”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举起酒杯,和寄居蟹碰了一下。
有的人你认识了很久,却总是看不透他,觉得他是个陌生人;而有的人,你才见了一面,便觉得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交心朋友。
我对寄居蟹,就是第二种感觉。
后来寄居蟹跟我说:“为啥我喜欢跟你玩?因为你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什么事情都会我说,你在我这里放下了所有的防备,不带任何面具,我看得见你眼中的真诚。”
恍惚间寄居蟹的莫吉托已经见底,她续上了一杯啤酒,继续酌饮。
酒吧里昏暗的彩灯来回晃荡,打在寄居蟹的黄毛上,她的浓妆此刻也变得黯淡。
她像是一尘不染的少女,误入了这场狂欢。
远处是穿着比基尼的金发女郎,被一群黑人围着起舞翩翩。
后来一小撮人当着寄居蟹面造我谣言,寄居蟹怒发冲冠直接骂了回去:“你他妈的放屁!叶藏就不是那样的人!我俩多熟啊我能不知道?你他妈的少给爷胡扯!”
然后寄居蟹赶紧低头给我发微信,问我到底是什么情况,要不然她吵架没底气。
我说:“你放心,全是谣言,我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是那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我有我的底线!”
寄居蟹更来劲了:“我朋友就是我朋友,在我这里朋友是最重要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退一万步讲,哪怕叶藏他有一天渣了迪丽热巴,我也只会说一句牛逼!谁敢在我这挑拨离间我他妈弄死谁!”
我的眼睛又开始不争气的尿尿了。
寄居蟹啊,以后如果有人骂你,我一定帮你骂回去,虽然我骂人的本事不如你,但我可以跟你学!
师太忽然大叫起来:“给老子一张回厦门的机票!你爹要回家!”
午夜时分,酒吧门口,寄居蟹扶着意识不清的师太,我扶着野牛。
野牛说:“我好着呢,不用扶我。”说完他挣开了我的双手。
师太继续叫喊:“我要绿色的溜溜梅!”
寄居蟹:“好好好,给你去买。”说罢,冲进了便利店。
师太一头栽在我胸口上,撞得我生疼,然后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含糊不清地说:“我要回厦门,给我一张回厦门的机票,老子要回家!”
我拍了拍她的头,安慰她:“嗯嗯,回家回家,明天就回家。”
我心想,他妈的你过两天要去韩城调研了,都不怕你导师锤你?回什么家啊?
3
校南门的小吃街上,我低着头排着队,期待着我的麻辣拌。
忽然脚腕被人踹了一脚,火辣辣的疼,我刚想骂人,一抬头,只见寄居蟹欠揍的笑脸:“叫你半天不理我,你他妈的想死啊!老子给你一脚!”
我笑了笑,抱歉地说:“刚才一直在看手机,没留意。话说你这叼毛怎么踹人这么疼!”
寄居蟹:“不好意思,我练过泰拳,曾经一拳打穿过厕所的木门……”
爵士酒吧里,作为一个intj,又听不懂爵士乐,我低着头自顾自地喝着伏特加,用平板玩着古早游戏《植物大战僵尸》。
我给静姐发过去,静姐说:“你行不行啊,不能喝去小孩那桌。”
寄居蟹和师太看我玩得起兴,抢过我的平板,他俩玩去了。
我给静姐告状:“他俩欺负我,不让我玩植物大战僵尸。”
静姐说:“他俩跟你关系好才欺负你呢,让他俩去小孩那桌!”
于是我端起了师太的平板玩起了她的《原神》。
醉意朦胧,我又开始想静姐了。
KTV里,师太和寄居蟹手挽着手唱着闽南歌,脚步轻盈,腰肢乱颤。
我像个局外人。
师太:“你为什么不发疯?难道你是正常人吗?”
我说:“呜呜呜,我是个废物。”
师太又开始学懒洋洋说话:“幸福的日子~就是吃饱了撑着去睡觉的日子~”
师太学得惟妙惟肖。
我总觉得我是在KTV里破坏气氛的那个,我只喜欢emo的歌,比如周董的《反方向的钟》,刘聪的《情歌再也唱不哭我》,林宥嘉的《说谎》……
我和欢乐的他们形成了强烈的鲜明对比。
我总是纳闷,为什么他们可以忍受如此悲观的我,总是不嫌我烦,两个e人又是如何和我这么i的人成为朋友的。
我时而癫狂,时而悲观,大喜大悲,喜怒无常……
所以。
谢谢你们接受我的一切。
谢谢你们接受我的性格。
谢谢你们任我发疯任我闹。
谢谢你们愿意承担我的幼稚。
……
“老弟啊,明天陪我去星巴克,我不想在宿舍干活了!”
“老弟啊,明天陪你爹去吃必胜客,我要去拿我老婆的周边!”
“老弟啊,死哪去了?明天跟你爹去看电影,老子学不动了!”
“老弟啊,明天陪你爹去喝酒,我老婆和禾子他们都在忙,就你一个闲人了!”
“我看谁不发疯?读研哪有正常人啊?”
“你为什么不发疯?装正常人给谁看!”
“人在工位,开始坐牢!”
……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师太又在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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