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说这些医生天天面对些这样的人,得多难受啊,怪不得没有笑脸。”木子感同身受地对她妈讲。
母女俩在各种检查的等待里,也学会了没事儿互相打趣。
“医院里可以喜悦的科室就是产科了吧。早上我看见骑电动车来的医生,她们也不是个个都过得那么好吧!”木子和她妈嘟囔着。
“可不是,那些护士半夜还得给这些人打针。前两天有个护士真累坏了,嚷嚷着说以后再落难也不让孩子干这个。”木子妈说。
医院成了形形色色人物的生活另一面的展示画面,尤其在木子爸这个病号楼里,陪护的家属都是面色凝重,脸上都写着心事。
木子妈是再也受不了单间里的冷清了,可能在他们入住前,这边有刚“下去”的人,这让她妈在那里总是睡不着。特殊时期也不能同别人讲话,她就在看木子爸的吊瓶点滴里过日子,每一天都盼望着出院。
这几天是疫情后的病号集中回诊时候,医院里排得人满满当当,病号间不让进,大家伙都在楼梯间等着。一来二去,也倒都熟悉了。毕竟,有木子妈在的地方,总不会太冷清。
木子爸的手自打开春以来,一个劲儿地痒,不只有手,还有膝盖和脚踝,好像肉少的地方都会有“虫子”在啃咬。那是一片片发黑的痕迹,她爸自己解释道:打的针药太毒了!是药毒吗?木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办好入院手续,爸妈还没有进病房,依然在楼梯间的座位上等着,等着医生换班,等着出院的人腾出床铺。遇见熟悉的医生,熟悉的病友,木子妈总是热情寒暄。她的好强让她在反映病情情况时,表达上显得乐观了几分,木子在想是不是因为守着她爸的原因呢,木子为了不让她爸听见她妈给医生的汇报,继续拿着手机给她爸看她在等待时候网购的“电动轮椅”。
上次回娘家的时候,木子就想给她爸买了,可是人呢,总是要强的。在木子和她妈架着他来回走的时候,木子给她爸做思想工作:你看自己走不稳当,有个电动轮椅“嗖嗖”地,想去哪里去哪里,你自己就和开车似的多好啊!
木子爸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他含含糊糊地说:不能买,那东西买了人就懒了,再想走就走不动了。后来坐下来等待时候,木子就给他看各种电动轮椅的视频,看啊,多方便啊!俺妈要是和你出去,坐你腿上,你俩就能开着到处去呢!
木子妈笑着说,那就没看别人的了!你看,确实挺好。木子妈之前和木子讨论过这事,她觉得她爸要强,肯定不让买。
后来,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给他讲,木子爸终于说了实话:这个花钱啊!花钱怕么,恁闺女给你买,你怕么!木子接着给他说明。对于老爸生病以来木子是能花就花,老爸和老妈只要话里有意思,她都能做到绝不拖延。钱在生命面前,假如能买命,买到哪怕欢喜的时间也都是好的啊!如果放到几年前,木子没能力,现在有老黑的支持,婆家的支持,给她爸治病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个时候了,治不了病,让爸能安心地过,让妈少些辛苦,才是这个“小棉袄”应该做到的?
给老爸买好了电动轮椅,病房安排妥当了,护士很贴心,看木子爸情况,给安排了靠卫生间近的地方。特殊时期,特批木子和她妈一起送她爸。
木子在跟前,她妈高兴许多,至少她能有来回忙活的自由,不然的话,她都不敢离开病床半步。头部的晕眩让她爸在无人扶着的情况下会出现往前倒的情况,所以这个非常时期,木子爸和她妈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站稳,不能跌倒。
在病房里,木子陪着她爸,她妈忙活着把拉来的行李箱收拾妥当,物品归置好。木子妈头发长了,一直没空剪,加上深陷的眼窝,整个人更加憔悴了。木子心疼她爸,更心疼这个一直辛劳的妈。
当年爸出国的时候,木子妈和婶子一直在照顾病重的爷爷,从早到晚,端屎端尿,擦身收拾。爷爷那时候,加上奶奶,三四个人一起照顾他。可到爸了,木子妈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她舍不得让木子太辛苦,觉得这是她的“罪”,理应有她受。老黑提出来的晚上他陪护,木子妈更是不愿意。这个时候,她的担当就是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好日子,不耽误她儿子的前程,不让她闺女太大压力。善良的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她说有时候受不了了就不想给她爸好脸看,可转眼一看她这么可怜,又心软了。
这个“支使”了一辈子男人的女人,说这是在“还债”,这哪是在还债,这分明是生命的守候!木子妈常说,没有木子,她爸早就下去了!实际上是,没有木子妈,她爸咱就下去了!
这个男人活着,就是大家最好的期盼,要是能不难受活着,就是“病怏怏”也是好的。这是每一个病房家属人员的真实想法。
在等待CT检查时候,木子蹲着和她爸妈聊天,到处都是等待的人,座位显得很难得。木子和她爸妈絮絮叨叨聊着她前晚没睡着的原因,各种关于未来的设想,怎么给妈一个好生活。这些爸听了很是欣慰,说你闺女的点子都是能挣钱的!一句话重复了两遍,给妈听,也是说给自己。生活有保障,让木子妈没有后顾之忧,是这个男人为这个女人想到的最后的周全。
木子讲的那些画面故事,她爸妈听了很是高兴,三口人热热闹闹的样子,倒成了检查门口最好的风景。周围的人或许也在纳闷,是什么事儿让他们这样情况下还能笑,也在羡慕他们的笑吧,在痛苦面前,仍然充满着未来的希望!未来将来,触手可及的期待。
木子爸真是越来越轻了,在搀扶他走的时候,木子觉得爸真的老了。同龄人的爸爸还都在上班,木子爸生病了,一路走来,见识了生死挣扎,见识了悲欢离合,忽然木子一家心里轻松了,身子轻,心情也轻,这种轻松里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未来有了准备,一起面对,不再惧怕。
临近中午,一早上没吃饭的木子爸已经没了精神,到彩超检查时,木子妈恳求医生把明天要排队的检查一起做了,医生看着瘦小的木子爸行动不便点头同意,这是木子在预约窗口恳请无数次没有办到的事儿。检查的时候,木子看到爸塌陷下去的肚子,即使医生让鼓起来,依旧塌下去的样子,让木子眼眶湿润。不过还好,她在心里算计着,应该还有日子,因为木子清楚记得,爷爷最后都瘦到皮包骨头,如果没到那步,就不算最后吧!
检查完,木子和她妈搀扶着她爸一起去食堂吃饭。路上开着很多花,木子就问这是啥花?那是啥花?她爸脑袋清楚得很,有时候想不起来了,木子一念牌子,他立马重复,好像无所不知的样子。这样清楚的头脑,为啥偏偏会这样?
吃饭时候,木子给她爸点了馄饨,还有他爱吃的肉,茄盒,炒菜花。她给她爸夹菜的时候,隔壁老大爷说,这是闺女吧?木子爸答道,是啊!还是闺女好啊,儿媳妇可做不到!老大爷的儿子这时候端着饭过来了,鲜明的对比,怪不得说不如闺女。
木子爸吃了不少,回到病房,木子妈和老爸的病友陪护开始聊天。有个和木子爸发病到治疗差不多同步的老大爷,他的病又复发了。那个陪护的大娘和木子妈是“素未蒙面”的熟人,经常碰到,因为没在一个病房过,没有好好交流。她俩在一起,好像有数不尽的共同语言。
老大爷的病是长在动脉上的肿瘤,是无法进行手术的,放化疗之后的效果一般,又都长了出来。大娘没有办法,却也是笑着模样,和木子妈一样的人啊!一样的人在一起交流简单很多。大爷感慨自己长了“坏瘤”,坏的吧!自我调侃。
木子妈说:大哥长得是福瘤!你看73了,一点也看不出来,多年轻啊!大爷那边哈哈大笑,还是妹妹会说话啊!
病房里就这样欢腾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然都调侃起这些病来。木子妈和那大娘非常八卦地数着那些曾经的病友们,说起谁家谁家,这俩混迹于病房的女人都清楚得头头是道。
这个去年去了,插管磨坏了血管,出血没的!那大娘说。
可不是,人都是肉长得,铁咋磨不怪!那大爷应喝道。
你知道不?之前那个打靶向药的,浑身起了那么大的疙瘩,那大娘比划着,和鸡蛋般大小。医院退钱让他走了,那大娘讲了来龙去脉。
可不是,还有那和你们一个地方来的…木子妈和那大娘趴在了隔壁没人病床上聊着,一数他们断断续续来的这一年多里,已经去了十来个人了,这是光他们知道的。
木子妈一边聊着,一边和木子看着吊瓶。木子爸的呼噜声看起来睡得酣畅淋漓,这个午后似乎大家都不怕了,病在这里大家都认清了他的面目。
怕什么呢?早晚都是这样,木子摸着她妈的手。仿佛她们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了,这么多年,木子和她爸妈都没有今天这样亲近,木子时不时摸摸爸的手,看看她妈的手。那手老了,血管凹凸不平地窜出来皮肤,褶褶皱皱。
木子问,妈,这手什么时候开始老啊?木子妈说,你爸前年底一病,我这手一年就这样了!人真会一下子变老吗?木子婆婆说看着木子妈一下子老了,可木子觉得妈只要这样笑下去就不会老。不幸给了我们更加坚强的心,软弱后我们依然要笑对生活,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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