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篇小说《小山重叠金明灭》与未遂同名文集之创作谈(下)
献词
C'est moi, bonjour.
献给各路人物原型,和他们被打散重构涂抹篡改的经历。
用简书整理散落在微博人人等处的旧文,又借拼凑文集的机会梳理目录,像是要打包卖掉旧情书——只有我写给别人的,没有别人写给我的,我小时候都干了些啥——卖情书有没有读者呢。我以为我写的是随笔。书探说“很小说啊”;“你方便自己汇编成一本书稿,写个人简介和书稿简介给我吗。”是这些小短篇都可以达到出书的标准么?“我只能推荐,审稿不是我。”存稿很少,但拼拼凑凑居然也有12万字多一点,全文几百个省略号有些过分。收回手继续涂涂改改。打扰了,又向书探大人发去一版——“你还会改吗?我每次发出版社也很麻烦啊,人家会觉得怪吧。”
我说,添了一个小情节。他们曾划船玩三国杀,蓦然记起补入正文。书探说语言不错,表扬的话讲了一番。又过两个月,书探说看看能不能推年轻人,虽然不成熟,但还是要鼓励继续写作。我说,辛苦您了,总归还是我自己在写作上要多加努力。彼此心照不宣,图书市场越发不景气;也不能这么讲,更像是重心不对,用力得南辕北辙。那天终于把稿子发给书探,感觉心都碎了。一整个青春最长的告别,就字数来讲也是这样。
当时希望能卖个好价钱。而今仍这样想。
第二世界
《小山重叠金明灭》
小山重叠金明灭 之一
打散重构涂抹篡改的故事,与所谓真实世界的距离,是无限大,还是高阶无穷小?
隔岸交相映
记忆分岔的山峦水路,一柄桨劈开平行空间的夹缝。
Virtual Reality
月落垟的阑珊纪念
小山重叠金明灭 之二
言情小说的大团圆结局似乎并不认认真真地延续到青春散尽。
焰火之城
前后镜
我是我的分身,是你的代言或纪念。
粗糙
小山重叠金明灭 之三
面目模糊的平庸你我,幻觉是最美丽的现实。
独奏
看起来是个分寸合宜的框架。存稿拼凑,文体杂糅,但总得有个主题,还好此前做过“第二世界”的规划。“第二世界”这个概念来源于托尔金对奇幻文学的论述,作者是其一系列作品的上帝,在文字中构筑与现实社会有别却又观念自洽的神奇时空。小作者自恋地高屋建瓴一番,也试图在真实人生里搭建变形拼贴的平行轨迹;幻想类素材尚未呈现,汲汲链结的是不同生活阶段里邂逅的人和事,营造不同篇章里彼此关联的六度空间;按照Mayerling的说法,模仿一座人间喜剧。安了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底层背景,给各角色安排身份所费的脑力不亚于剧中人的推理过程。然而小故事们刚刚砌起冰山一角,旧稿子中的好多篇读着更像是随笔。只好耍个小聪明,将文稿依据叙事主角与地点错落安置。还有一些并非以当下生活为主题,将它们归入“前后镜”,指代夹叙夹议的杂文和历史演义,其中由不同人格扮演各异角色。
小山重叠金明灭 之一/之二/之三:主要人物皆是吴佐兰的身边人。
我记得《Trendy Fragrance》的主要舞台是长乐路的一间阁楼,法语班女同学的暂住处。“跨年夜去外滩看烟花,从吴淞路的教室走到外白渡桥只有500米”,吴佐兰与女同学一边对谈,一边就着鳞次花火“分食完洋葱牛肉碎三明治和蜂蜜柚子茶”。用《卡罗莉娜的情事》讲述《新年果汁快乐》,新的一年打不到车,哆哆嗦嗦无所依傍,只好沿淮海路一气走了十公里回家,继而在阁楼的榻榻米上冻成一团。五六年前的当时,床位租金一个月两千块,而我对着微博推送的花艺广告咋舌,想象阁楼沪漂怎样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地滚回操蛋的命运。
《我的丈夫变成了一只猫》是对当时恋人写的小故事的回应,后来也挤进了其它文章们的时间线。那时我们在读金·爱林的《消失》(译者于是,后来她在某个已经消失——对,真的消失了——的写作App上关注过我,开心),女主角终其一生寻找柬埔寨内战中失踪的爱人。宏大历史里的小人物叙事,恋人倒没写什么深刻的小故事,只用了这个《消失》标题吐槽需要他“每天跟她说说话”的女友,希望文中的“我”能够有一天时间“顺利地人间蒸发”,可结局却是“我”突遭车祸再无人间凝结的可能。“女友大怒道:‘自习到连女朋友都忘了!你给我消失!’我顿时感觉我们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默契。”宁愿孤身逃开也不愿和女友保持联络,那我就安排你消失咯,变成一只猫出镜。
没养过猫,但对猫的习性还算熟悉;宿舍楼下常年聚集好些半野生动物,室友们没事便开展动物行为学观察。《不存在的恋人》中吴佐兰买猫粮,源于隔壁女生喂流浪猫的情节。“我有个燕城的男朋友顾泽澜,我们是异地恋人,但他从来没在我的社交账号上留言,室友也没见我在寝室里电话或视频一聊一晚上。”这句话算是前恋人的写照:生性冷静行事独立,不乐意成天卿卿我我。变成猫反倒好些,能成天陪伴着故事女主角,不致“去英国进修”或“期末考完还要交一个大作业”。写的时候没觉得,但《我的丈夫变成了一只猫》的结尾被相当多读者评价为“虐”;《不存在的恋人》亦是,戏仿搞笑文的套路,却有读者发出“心疼女主”的感叹,好吧作者完全不明白虐点在哪里,明明是室友吐槽的大集合——应该把Zinc_Lablanc一旦恋爱脑上身就丢三落四进不了宿舍门的情节写上去。
隔岸交相映:大多讲述明伊兰的内心戏,随笔为主。
原本文集中没有这个部分,放置此处的是中篇《微光》,但截稿时《微光》尚未完成;只好拿随笔们和《月落垟》撑场面,好在主题不偏离,也是讲少女的感情生活,显得既清丽(某编辑的形容)又矫情。月落垟湿地的边缘,回忆无意识流动。结构设定,开篇是“空前绝后”的相聚与匆促告别,结尾要写“只要曾经相忆就好”。
一尊纪念物,momento or memorial。高中时候写过好几个虚构又虚构的青春故事,而《月落垟》的校园未经加工,情节无甚玛丽苏之处,真名上镜的话甚至可以称作非虚构。后来想过写一个扩充版本,试图不回溯日志与聊天记录,凭记忆写,添几分虚构度。是季涯与伊兰的后续,dedicated to Vivian;其实就撷了几对高中情侣的故事续篇,终究也没写成,人事变迁比文字记录快上许多。残篇断章如《伪情感专栏》,换了名姓披露一隅,或可成为另一集肥皂剧的大纲。当日拆分原稿再扩充,所谓“重复的咏叹调”,还以为她和他、她和他的ending都是重逢。却落入良辰好景虚设,“明知道还会再相聚,但不可能重逢”。
站在教学楼顶楼的东北角,眺望日光中长高的城市,记住它此时的模样;隔着密密实实的绿色植被扎根在地平线上,稀薄的云彩在顶端浮动。它将变得全然不复昨日景象,谁的离开都只能带走现在。临走之前即将开始的夏天,陷入空空如也的空白。
那些模糊泛白的连绵的楼群。飞鸟呼啦啦跃起。
我在图卢兹古老的运河畔拍下一系列色调浓郁的定格,包括此文的两帧题图。记得飞鸟呼啦啦跃起,聚散又来回,“米白色滤镜下的高中时代。”“镜头中色彩剥脱渐黯。”
缺失与重复
书探说文集《小山重叠金明灭》排得挺好,但随着《微光》的完稿和新篇目的接踵,个人合集也得与时俱进。内心戏的短章归入《余欢》,算作第二世界的番外。更新《小山重叠金明灭》,又组了个新集子《彼岛》。算作自娱自乐吧,两个集子没完本,也没人催稿出书;写作作为一种娱乐方式价廉物美。
《余欢》
(暂缺)
Virtual Reality
(暂缺)
(暂缺)
(暂缺)
《余欢》可以说是一份感情饱满的菜单,关于食物的私人记录。之前参加了一个以“深夜食堂”为主题的写作比赛,题解为“半夜饿醒,摸进厨房,我发现它像自己的胃一样空空荡荡”,顺手投了《圣诞厨房》。比赛没得奖,主办方说“就小说而言有点短且缺乏结构”;当时也没明说是小说比赛。不过对方建议我做一个随笔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对食物的质感描述极真实”;让我试着把各种食物都写一下,物与食物用一个主线串起——脑洞跳跃,难不成写菜谱才是我的生财之道?
也没什么后续。《烟波老红豆》颇多好评。《骨头》是旧稿,投稿给灵异故事,编辑回复道还不错,“但是目前优先考虑故事性强、适合改编视频的小说,除叙事技巧外对故事本身有要求。”《像飞蛾扑向另一座孤岛》,有位书探评价“情绪太阴暗”,想看到明媚的故事;Mayerling却觉得,“感情基调不错,有种从一开始就只想单纯把男孩当肉体的感觉,但故事似乎还可以再扩充,从初遇到热恋到平淡再到分手应该有很大的容量。”确实短小故事背后的水颇深,《孤岛》与《遗迹》《羞耻》出自同一个源头,然而素材处理方式不同;《孤岛》是印象化的静态色块,《遗迹》是更长篇幅小说的一个引子,而《羞耻》强调动作的流畅性,更像小说叙事。
绞尽脑汁用明媚的方式处理素材。重读柯莱特《花事》,想着《余欢》要不走这个路数,更详尽地描绘食物本身,而非编撰故事。可是去人物化的随笔写得真真成了报菜名,和《甜点》类似。《孤岛》之后写《新年果汁快乐》,用“快乐”作为文题会明媚些?拿旧日记作素材,把和不同妹子跨年的经历改成了和不同汉子。调度迟滞的RER发生在国庆日夏夜;炮制鱼皮花生和薄荷凉皮的是实验室同事;卖sorbet的Amorino位于租住阁楼的巷口,常年排着长队;一脚踢翻颜料盘,差点毁掉地板上卡罗莉娜的新油画。
言情故事的编辑说:“《偷偷摸摸的享乐》还是有些偏散文化,着重于心理描写而非故事情节,‘我’和余老师的恋爱细节略少,因此予以退稿。我们倾向的是类似《不存在的恋人》《十二重莲华色》这样情节比较曲折、人物比较丰满的小说。”不禁失笑,哪有什么恋爱细节,施放些暧昧烟雾罢了,只能咀嚼主人公内心活动的“热流”。短篇容量有限,个人审美如此,散文化写法没法叙述比现实生活更鲜活的情节,至多用朋友的电热水壶胡诌一锅没熟的饺子。杜撰不出食谱,墨西哥风味肉酱我的确做过,可是忘记配方,没法掉个来自作者的书袋。原本想用第三人称,一口气上不来,情绪怎么都不到位;好吧《余欢》整个集子都用第一人称,虚虚实实由着Mayerling这样的好奇读者猜测。
《小山重叠金明灭》
微光
原罪
广岛
去年《微光》完稿,放入集子,替代原本《月落垟》的位置。除了主干故事线,《微光》的其余情节或是当年《月落垟》未收录的素材,或是《月落垟》不引人注目处的改写;它们是一体两面的故事,《月落垟》在明,《微光》在暗。后面的两篇还在大纲阶段。《原罪》建立在短篇《羞耻》《遗迹》《卡罗莉娜的情事》《沙尘》的基础上。《广岛》是最后集大成的筐子,囊括《月落垟》《微光》《金明灭》余下的材料,筐子上写着致敬杜拉斯。
《彼岛》
这个集子包括《焰火之城》《月落垟的阑珊纪念》《我的丈夫变成了一只猫》和两个偏科幻的短篇;题名出自雅凯特·霍克斯的童话《彼岛》,喻指向往而不可得之物。
《十二重莲华色》与《湖央》都是古代故事,未来会和同主题的篇目放在一起。另有一个短篇集,预计收录的小说将与第二世界的基础构架有关。至于手头正在进行的长篇和其它写作构想,简言之风格与主题与这个旧文集颇有差别。
阑珊纪念
曾和故事的主角原型们笑谈,如若《月落垟的阑珊纪念》早些年公开发表(虽然至今还没有),能否搭上《致青春》和《那些年》火一把。暂不提《致青春》主要讲述大学生活,单单和《那些年》对标“碰个瓷”,九把刀打造顽劣小伙,那么沈宛璃请出多情少女,怕也不会输太多。这说的是IP改编的故事性,没多少矛盾爆发点,参照《最好的我们》细水长流就不错。嘴上叨叨而已,时过境迁网剧也得掩耳盗铃地不谈早恋,演员们的玻尿酸脸和运动校服还真是绝配。
捏着鼻子自诩“为青春小说的书写提供了一种新的维度”,汗颜如斯。的确“爱情的生与灭仅仅源自主人公成长过程中对自我价值的认知,摆脱了狗血的情感纠葛和无谓的沮丧喟叹”,但这有什么值得变成正式出版物的呢。不过怀着一腔热望,笨嘴拙舌只好练笔,码字多年盼一个变现的时机。“您的散文化写法如果有机会是很容易畅销的,但我们是希望帮助作者将小说转化为影视版权。”“写很多生活片段的语言,倒是不错的,还是想看到有完整主题和故事的小说。”
似乎要出书。一个传言,嘤,不要信。编撰书稿简介和个人简介,又陷入失语的境地。从来对“用几个词概括自己”一类问题回答无能,申请学校或求职时的自我介绍也只能概述经历、提炼不出“个人品质”,始终对标签化的身份认同与集群倾向颇为抗拒。要怎样一眼认出我,看样子不像有卖点——
Mayerling:可以写“高中奥赛获奖,复旦大学毕业,并有留学经验;目前就职于世界x强企业的她,在多重光环下仍不满足,最后终于在文字中找到自己的灵魂”。
我:奥赛没获奖……就职于本市民营企业x强。制造业工人试图在文字中找到灵魂,未果,灵魂仍然不知在何处游荡。
从短篇《小山重叠金明灭》的终点回溯,“也许是对某座城市的告别,也许是对许多宿破败光阴的告别”;另一种真实尘埃落定。那日旧文集的前言终究也是写出来了,寥寥几句,比不得这篇临时发心长而又长的创作谈。把那些无根无据的希望与虎头蛇尾的绝望剥开来,条分缕析讲给读者听,一时冲动,无谓絮叨的意义。
不过是作者如何看待自己与故事的关系。一个故事有着三重面貌:历史,小说,创作谈。我想告诉你我为何写作又如何写作,隐藏什么又暴露什么。它们浮动如雾气之中的星辰,停栖于存在之外,而时间荒凉。
沈宛璃,是沮丧的小说作者,寡言的产品经理,不成功的恋人。
你所见到的我,是乏善可陈的分身。
而翻开这本文集的你,是无可替代的唯一。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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