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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我高考落榜后,在一个大专院校念了半年后,退学坐着火车一路流亡到了离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
出了校园又没有一技之长,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当时我所在的浙江小镇,工厂遍地都是,我跟着一个亲戚去其中一个工厂,做了一个早上就跑掉了,后来又辗转几个工厂,也都不长,但至少慢慢地习惯了一些。
那段时间使我记忆尤新,我经常失眠,哪怕白天累到澡都不想洗,晚上仍是怎么强迫自己睡都睡不着。浙江的夏天很热,出租屋里没有空调,风扇根本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于是失眠的时候我常在大半夜的时候出门晃荡,像个游魂野鬼一样。
半年的打磨,我彻底适应了这里的工厂后,在一个制作电器照明的工厂安定下来。算算也有两年时间了。
在这个工厂里,我一下子亲身经历了好多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我有心将它们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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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厂里来了一个小男孩,微胖,笑起来就只能看到眼缝了,我们叫他小虎。
我的性格内向,一向不主动跟人说话和接触,奈何小虎刚来上班,工厂流水线上的装配的活说简单是简单,但总得有个人教教,我就是教小虎的人,这么几天下来,我们也算熟络了,偶尔下班约着喝喝酒,日子打发着过去。
有一次我上班的时候突然感觉肚子难受,跑到厕所去稀里哗啦吐了一地苦水,从厕所出来一手撑着墙走了几米后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什么也看不见,就此倒在地上,小虎将我送到了医院,事情紧急没有来得及跟主管请假,哪怕事出有因,还是被扣了一天的工资。因为这事,我挺感激小虎,把他当弟弟看。
小虎很不安分,买了个电瓶车,当摩托开。每天下班后在马路上飞驰,全然不管车多人多,有好几次险之又险得差点撞到行人,也没有让他警醒半分。
六月的的一个早晨,小虎带了一大筐的杨梅来到厂里分给大家吃,我心中纳闷,小镇旁虽然有很多杨梅基地,但是都卖得特别贵,看小虎拿过来的这点分量,至少也要一两百块钱。我一再追问下,小虎承认了是晚上去周围偷的。
“天黑了我们才去的,而且那么大的一片林子,根本看管不来的,没事的。”小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却忧心忡忡,担心他误入歧途。
我多次劝他。“要真让人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候你跑也跑不掉。”好几次后小虎不耐烦了起来,也刻意得跟我疏远了。
没想到我一语成谶,终于有一次小虎还是被发现了,几次惯犯后一直没被发现让他们的胆子变得大了些,从前只在林子的边上摘一下,那一天却跑到了林子的更深处,因为是深夜以为没人,旁若无人的大声说话。
守林人发现了他们,报了警。听到警笛响起,同行的小伙伴慌了神,“怎么办?我们不会被抓去坐牢吧,他们有没有带枪。”
小虎不死心,发了狠,“别慌,这大半夜的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在哪个地方,我们偷偷地潜出去,拿到车子就往小路上跑。”
一切按计划进行,小虎他们一路偷偷摸到放电瓶车的地方,果然没被发现,他们没敢开灯,摸着星光抄一条小道驶了出去,眼看就要出了小道逃掉了,这时一辆警车停到了他们前面。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警察早已封锁了所有林子的退路。
几人到了警局,一问才知道,原来三人都没有满18岁,最大的小虎也才17,更是有一个15岁的小女生。守林人这时走了出来,看着他们不住得摇头,小虎三人低着头。
守林人不知道和警员说了什么,一会就走了,其中一个警察走过来,跟他们说:“人家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记住下次不要再犯,你们可以走了。”
三人起来刚要走,警员又说:“你们可以走,但不是说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一人两千字检讨,写完才能走。”
小虎三人叫苦不迭,本身文化水平就不高,没想到出了校园竟然还要被写检讨,这两千字足足写了一夜,到第二天破晓,三人才从警局出来。
那天小虎请了一天假在家睡觉,这件事情除了我没人知道,我原以为受了这个教训,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后面却更加变本加厉。
3
小虎一直觉得,那次被抓,是因为电瓶车跑得不够快,“如果当时是辆摩托的话,我们一定能跑掉。”
于是他发了一个月工资,又跟同行的那个女生借了半个月工资,去买了一辆二手的摩托车。我告诫他无证驾驶很危险,但是他不听,依旧驾驶着摩托车行驶在大道上,穿梭于小镇的各个巷弄。
但是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次在工业区门口,因为驾驶过快,和一辆侧面行驶而来的小轿车撞在一起,所幸小轿车刚刚起步,速度不是很快,即使是这样,小虎也从车上摔下来,滑出去两三米,伤了腿,送了医院。
因为是无证驾驶,车子被扣了,轿车车主索赔给他的钱也不多,小虎住院住了一个星期就搬回了出租屋,腿上的伤没好,小虎上不了班,刚开始的时候连上厕所都很困难,一切的生活起居都由同行的那个女生负责。
女生的名字叫刘琴,15岁,和小虎以及另外一个男生一起出来打工,前不久另外一个男生回了老家,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刘琴也在厂里上班,那段时间我常常看到刘琴下班后就去大排档打包一份盖饭拿回去给小虎。
终究是年轻人,小虎恢复得很快,我再一次以为小虎这次应该会一改往常的作风好好上班了吧,但是我再一次的看错了。有一天下班我又看到小虎骑上了摩托车,开得飞快。
两个月后小虎再一次出了车祸,同样的地方,这次车子彻底的报废了,小虎的伤比上次严重很多,住院治疗需要很多钱,小虎的工资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刘琴存了些,但还是不够。
为了能让小虎能继续接受治疗,刘琴只有打更多的工。厂里实行的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的制度,刘琴时常工作到很晚,有时候我看着她,都会忘记她才十五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几个月后,小虎恢复得差不多了,去了另外一个工厂上班,刘琴也从厂里辞了职跟他一起去了。临别前一晚,我下班接到他的电话,邀我在门口的大排档喝酒,我去了,桌上好几个菜,水煮鱼、爆炒螺丝、毛血旺、麻婆豆腐、龙虾……都是我喜欢吃的。
小虎开了几瓶啤酒,推到我面前,说:“哥,我认你这个哥,弟弟以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了。”不等我说话,端着瓶子就吹,半晌后一瓶见了底,小虎也脸色泛红。
刘琴安安静静地坐在小虎旁边,给他剥龙虾,我看着她,这个女孩从未对生活有过半句怨言。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啤酒一瓶瓶地见了底,小虎彻底醉了,趴在刘琴怀里一直哭,说些什么听不清,刘琴不说,只是轻轻拍着小虎的头,任由他哭。
我那时才猛然知觉,他们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
那晚过后小虎和刘琴走了,我们时常联系,我知道小虎仍然痴迷摩托,但是考了证,也不再把摩托开得飞快,两个人在一起上班,存了些钱,回老家开了个店。
2018年初,小虎打我电话邀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虽然两人都还未达到领证的年纪,但说是先把酒席办了,就算娶了嫁了。
现在他们也有了孩子,经营着自己的店面,努力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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