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

作者: 洛青 | 来源:发表于2021-08-18 15:49 被阅读0次

    教主本来是个颇不怀好意的绰号,可是叫的多了,大家就忘了这个绰号的由来,而外人听来,“嗬,教主!了不起啊,大人物!”渐渐地,这个称呼的调侃意味越来越轻,几乎变成了半官方称谓,连教主本人也乐呵呵地认了。

    ——虽然我觉得他只是不知道最初我们为什么喊他教主。

    教主是个非常理性的人。而那时候的我是个情绪极其丰富的人,容易大喜大悲,说白了就是作。大一军训之前,我给最好的几个朋友分别发邮件,伤春悲秋,楞是搞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华仔心思细腻,又是一贯的心软,打了电话还不放心,急匆匆跑来学校看我,而同在帝都的教主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大可不必”。于是我很服教主。

    教主镇得住我。

    我喜欢教主的犀利,一如喜欢华仔的温和。

    帝都的几人,我是最活跃的,每每张罗一次次出游或者聚餐。我爱热闹,爱和朋友相聚,聚到一起便是所有人惯着我瞎胡闹,华仔尤其拿我没办法,只能我说什么是什么。譬如我要步行到天安门看升旗,坚持要从北五环走到广场,华仔劝说无果,只能自己跑来陪我。而要换成教主,那势必是:“形式主义!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国?白天走了一天还没走够吗?”所以这种事我从来不会告诉教主。

    但是教主很可靠,加上距离我最近,我每每心情不好了,或者心情超级好,又或者只是路过他们学校,便跑去找他蹭饭。来来往往次数多了,我便对他们学校周边的饭馆了如指掌。他于是吐槽:“你对我们学校比我还熟。”

    我失恋了,他带我到隔壁学校的花园坐到半夜,夏夜的风很温柔,很舒爽,我几乎生出一种依赖,他说:“看开些吧,人总要长大的。”他讲了好多故事,曾经的,过去的,不再来的,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温柔的教主,也第一次知道,在我游走于人间之外的这些年,有那么多痴情缱绻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故事里的人都是我最爱的那些人,可我却对那些故事一无所知。我终于懂了毕业时同学给我的留言——“希望你爱上生活”;也终于懂了自己同学录扉页上的匿名留言。只是,遗憾如晚风中的花香,抓不住,触不到。

    后来对我言听计从的华仔毕业走了,再后来,犀利如刀的教主也签了家乡的单位。离开之前他来找我吃饭,我点了清酒。清酒嘛,只有酒香,却不能让人醉,入口甘甜,越喝越清醒。

    我半哭半笑:“你也要走了。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了。”

    他难得没有调侃我,认真问我:“真的不愿意回去?”

    我苦笑着饮掉杯中物:“不愿。”

    我讨厌离别。从未有过那么清晰的认识,他哼唱着《成都》,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夜里的校园没有那些喧嚣,静得能听到每片叶的舞蹈,听到每株草的呼吸,听到每个细胞的律动。他以前总喜欢哼一些奇奇怪怪的歌,年代久远到父母都不一定听过,高中时好多人问过他:你唱的啥?

    回忆是很奇怪的事,从来不按什么顺序,没有什么逻辑,全是一个个如烟的画面。

    比如高三时他妈妈带他和我在学校隔壁的银行办卡,比如大三我生日那天我们石头剪刀布抢城际高铁的一个临时座位,比如大一我在他们学校图书馆看到的一本破旧的《此间的少年》,比如研一他拿着移动硬盘站在我的宿舍楼下,比如我在军训基地的移动信号塔下跟他喊:“这次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你那边卡!”比如高二时他温润笑着问我要不要做他的同桌,比如我气鼓鼓又促狭地在群里发:“教主抛下我和楠姐去找他男盆友了,重色轻友,哼!”比如他考研前我蹑着脚溜到他自习的大教室,小心翼翼坐他旁边:“好闷啊,出去走走吧。”比如我在高中级部主任办公室外为一沓表格发愁,他递过填好的一张:“抄我的。”比如他刚实习下班,我左找不到人右找不到人,气急败坏地转身,他背着硕大的双肩包从容地对我微笑。

    远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种种映像叠在一起。就像他们学校南门有家面馆特供的魔鬼辣,辣的刺眼,也像他递给我的一瓶瓶茉莉蜜茶,甜到扎心,还像他在草坪上打开的康师傅泡面,吃多了嫌腻好久不吃又馋。

    却原来只是一些,情绪。

    而这些情绪酿在一起,如此甘洌。

    我多希望路边的灯永远不熄灭,脚下的步履永远不停歇,不需要谁挽着谁的衣袖,只需要我们并肩而行,朝着永远走不到的远方。

    帝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教主挥手:“回去吧。”

    我点头:“好。”

    我站在校门外,视线拼命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桥下,没入夜色中。

    久久地,一动不动。

    转身,眼睛和鼻子一起发酸,抬头,望天。

    妈的,我好难受。

    掏出手机就要一串数字拨出去,突然顿住。

    打,给,谁?

    以往会接到这个电话的那个人,他刚刚从这扇门走出去,走到桥那边。

    而我的这些情绪,都是因为那个人。

    我游魂般飘荡到小花园,惯常坐的长凳。一坐下,泪如雨下。

    再也没有机会欢快地举起电话,“我在你们校门口呢,快下来!”

    人总是看不清自己,也或许,只有我是这样。我不知道。我是个情感白痴,不光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我只知道我很难过,难过到心脏也在哭泣;我只知道他很重要,重要到我宁愿再失一次恋也不愿意跟他告别。

    有次一起返校,车窗外漫天大雪,车厢里暖的让人只想瞌睡。等睡意过去,大雪已被我们抛在身后。我们换乘上不同的地铁,摆摆手,连句再见都懒得讲。

    反正他就在那里,不是吗。

    而转瞬已经不需要再见,没机会再见。

    天高水渺,故人路远。

    挥手从兹去。

    人生如逆旅。

    我是万古尘中的一颗微粒。

    这颗微粒它竟然有过那么一些瞬间以为自己并不孤独。

    终是失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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