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丹阳         

第一章:

  ——周安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酒吧里，那个带着狡黠微笑的女孩子轻悄地撇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她头发是深亚麻色，两个小巧的耳朵上佩戴着闪闪发亮的花瓣形状耳钉。她颈项细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宛若一朵盛开的蔷薇。

  周末的酒吧，同事们玩撕纸游戏，周安笑着应和，眼光却一直飘忽在远处。他注意到一个穿梭在众人之间的女孩，她笑的妩媚动人与身边人碰杯，却也不去推另一个人揽过她腰肢的手。

  周安皱了皱眉，她一抬眸正好看到他眉头微蹙看着她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睛，狡黠的笑了。

  直到同事们喊周安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身边刚来公司工作的实习生小徐害羞地叼着一小片纸，他才知道游戏轮到他了。他看着那一小片纸，想着不如自罚一杯结束游戏算了。

  就在这时，有人俯下身子朱唇轻轻一抿，纸片便碎成了两半。一抹洁白在大红色的双唇间分外刺目，她挑眉看着周安，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那个时候周安就知道，自己和这个女孩存在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而让两个世界彼此交集，是他今生冒的最大的险。

  怎么说呢，有些事情寻不到原因，如果非要说出原因的话，捏造出什么一见钟情的词句，依旧有人深信不疑。

  离开酒吧的时候，周安走到她身边轻轻俯下身问道:“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抬起脸，下巴的弧度很是好看。她笑着看他:“我不叫小姐，那边的才是小姐。”她指了指对面坐席里的几个女孩，周安因自己言语的冒失羞愧一笑。

  她没有理会周安，神情冷淡的倒了一杯酒，周安看着她连着喝了好几杯，好奇的问:“你不怕醉吗？”

  她竟然嘻嘻一笑，她说:“清醒着就要清醒着做事情，醉了就可以得一时糊涂。不过话说回来，总是要醒的，毕竟人都是要生活。”

  周安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眼睛眯起来清冷里竟带三分甜美，因喝了许多酒而脸颊微红。他想这样的女孩只能用蔷薇来比喻，妖艳，耐寒，怒放。

“我叫周安。安心的安。”他说。

  她笑道:“我叫李天恩，恩赐的恩。”

第二章:

  天恩说从来没见过约女孩来散步的。人家多是看个电影，吃饭逛街，周安却是这么个约会法。天恩也是觉得很新奇，所以在约定的五点钟之前就早早的到了人工湖边。

  周安来时，看到天恩背对着他立在湖畔。虽离得远，还是能看见她扎头发的白色丝带，月牙黄欧根纱长裙下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这样带着一丝乖巧的打扮让周安有些讶异。

  天恩笑着看周安，她说:“周安，你迟到了。”

  周安微微怔了怔，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的这个女孩仿佛一朵安静的白莲，愈发清冷。

  天恩看出了周安的心思，她狡黠的笑了。周安一愣，笑道:“对了，这是我认识的你!”

  天恩拍了拍脑袋，苦笑道:“看来你认识的我是个坏姑娘。”

  周安挑逗着问:“那你是个好姑娘还是坏姑娘？”

  天恩认真的想了想，她说:“怎么去定义好姑娘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的话，那我一点都算不上好姑娘。我唯一会做的饭是蛋炒饭，而且盐不是放多就是放少，很难吃的。我不会恭维别人，场面话也不会讲所以也上不了厅堂——但是我起码是个好人。”

  他没想到天恩会这么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她在酒吧里的漫不经心和挑衅的眼神，都勾起了他的好奇。现在赫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是好人，欲擒故纵四个字在他的脑子里盘旋，周安哭笑不得。

  可周安也不得不承认，一番攀谈下来，天恩确实是个很有见识的女孩也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

  两个人很说得来，时间过得飞快，两人也走到了湖边的公园里。黄昏的阳光打在天恩的脸上，周安看着她被阳光染成金色碎发下的双眸。他动了心。

  天恩忽然停了下来，她神色渐冷，阴郁的眸子里带着锐利。周安不知道她为什么停下来，他朝着天恩看的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草地。

  天恩说:“我们走吧，我不想在这里。”

  周安没有问为什么。他带着天恩离开了公园。餐厅里，天恩一直握着热饮暖手。她仿佛又回到了夜晚酒吧里的天恩，只是这时她的脸色有些惨白。

  周安碰了碰她的手，冰凉。周安立刻伸出手去试她的额头。天恩躲开了，她冷冷的看着周安，说:“我曾经差点死在那里，可笑的是我也是在那里被救的。也是从那一刻起，15岁的天恩死了，15岁之后的天恩活了。”

  周安不解的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孩，明明就在眼前，可为什么却给他一种抓不住的错觉。像是他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周安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希望成为你的倾听者。”

  天恩冷笑着开口:“本就不是秘密，过去的朋友都知道我的事。说说也无妨。”

第三章:

  天恩说她一直在流浪。

  天恩说有一天实在没有人给她钱也没有人给她吃的，她就快要饿晕了的时候，有个男子在公园里喂他的大金毛香肠吃，她扑上去就把香肠抢来吃了。大金毛来咬她，把大腿咬出了伤。男子给她治了伤，帮她找了份工作，可是她不喜欢后来辞职了。

  天恩笑着说:“我打了好久的狂犬疫苗呢。”

  她说:“你看我是命苦的人，所以我要很多很多的钱。老天爷不给我，我只能自力更生。”

  周安心疼的看着天恩，这个女孩究竟经受了多白眼和流离，他无从感同身受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就是这么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笑的轻狂，冷的忧伤。

  他从来没怀疑过她说的话。就像那些不可能出自一个流浪女的见地，他也没有怀疑过。

  天恩一直说她要离开这座城市。很多时候周安问她要去哪儿，天恩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天恩很能喝酒，有时候周安陪着她和她的几个女朋友一起喝，往往先醉的是周安。

  深夜的街道没有什么车，天恩就阔步走在路中央。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天恩就笑着对周安说:“你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周安后来说，他那一段日子里特别怕天恩死。天恩喝酒时常会胃疼，有时候整个人蜷缩在沙发里，额头上是细密的汗。那种类似婴儿的姿势扭曲难看。

  周安建议她去医院，不要老是这么挺着。她说已经很多年了，疼过多少次都记不得了。只是这种疼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她从不去医院。她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天恩疼晕了过去。周安抱着她跑到最近的医院。

  医生说不能再喝酒了。她的胃切除了一半。

  天恩很有钱，她自己交好了手术费和住院费，没有向周安要一分钱。

  周安说:“你不必在钱上和我算的太清楚。现在是你在住院，我有义务照顾你。”他把一大筐水果放在桌上，看着天恩。

  天恩欲言又止，她无奈的笑了笑，窗外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这时才能分辨出这是一个病人。

  徐昊来看天恩的那天，周安也在。这个被天恩称作徐先生的人，在周安推开门的时候，正坐在床边给天恩削苹果。一半的果皮耷拉下来，徐昊手里的刀停了。

  徐昊看了看周安又看着天恩，他笑着起身把苹果递给天恩。他轻声说:“你的朋友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周安看出徐昊和天恩关系很近。

  徐昊经过周安身边，两人眼光交汇，都是温和中透着冷意。互道一声你好，别无他话。

  天恩笑着说:“周安，一个苹果我现在是吃不完的。咱们一人一半吧。”天恩竟有些撒娇的口气。

  周安心底的醋意全放在了话里:“你该分给刚才那位徐先生，不过他刀法真是不怎么好，像是削土豆。”

  天恩不笑了。周安察觉自己的失言。天恩现在还是病人，他不该说这样的话。就算天恩好好的，他也没必要让她难堪。

  天恩说:“他就是那个救我的人。我抢的是他的狗粮。大恩不言谢，我从没谢过他。”天恩说，她恨他。

第四章:

  天恩自己搬出了医院。她说她闻不了医院的味道。她没有去周安家。周安也不知道天恩住在哪里。

  十一国庆的时候，天恩给周安打来了电话。天恩语气很欢快，她说:“我们出去玩吧。”

  去往海滨的列车上天恩睡着了。她靠在周安的肩上。她很瘦，整个人装在一个大风衣里。睡梦里的天恩皱着眉，总会轻声哼两声。

  周安看着窗外流水般的山峦和田野，天色渐暗，天际的流云携着淡紫色和欲滴的红。灯光将她的面庞投射在窗子上，她的脸和景色叠加，他一时看的是景一时看的是她。

  天恩总是吃很少的饭，她说过去她是很能吃的，而且是只吃不会胖的那种。说到这些时，天恩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海边的风不是很冷。天恩坐在沙滩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海浪一直拍打着她的脚踝，有裙带菜贴在她白皙的小腿上，她也不去管。她看着远处的游船，目光深邃悠远。

  天恩还是偷偷的喝酒。

  周安劝过她不要再喝了，他甚至生气的把她的钱包藏起来。天恩还是能够喝的到。她说她是能够有一万种方法达到目的的，否则她就不是李天恩。

  周安没有任何办法。

  回去的路上周安对她说:“你不要去酒吧了。我养你。”

  天恩却是讥讽一笑，她直直的看着周安的眼睛，说:“你养不起我。”

  十月下寻的那些日子里，天恩一直都在酒吧里。徐昊来找过她。徐昊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酒吧，人来人往的街上，徐昊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天恩笑了。她笑的很冷。徐昊眉心微皱，他知道这个认识了六年的女孩，早已不是初见时那样战战兢兢，全然的相信自己了。

  她想要的太多。她知道她如今拥有的已经是很多人所不及的，可是她还是想要。包括极致的自由，包括金钱，包括放纵。

  天恩看着徐昊，她一直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徐昊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低声说:“不要再想那些事了，天恩，放下吧。”

  她哭的撕心裂肺，徐昊的心都要碎了。

  十点半的酒吧里，天恩依旧和多人周旋着，她巧笑着附在一人耳边说话，那人像是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合不拢嘴。

  王薇薇和几个朋友来到这里时，是怎么都没想到会遇到天恩的。她曾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个由天堂入地狱的落魄朋友，早该冻死在某个雪夜里。三年前她得知天恩的消息，是从一个做外贸的朋友那儿听来的。那个朋友说徐昊收留了天恩，大概是吃穿不愁一生有了依靠。后来大家都没有了天恩的消息。

  隔着那么多人，她一眼看到了天恩。虽然容貌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是从小熟悉的人还是能辨认出来。

  薇薇先是一惊，她不敢相信传言中过上好日子的天恩如今却在酒吧里陪酒，转念一想，徐昊也不可能养她一辈子。

  薇薇笑了，她拉过身边的几个女伴，指了指远处的天恩，说:“你看那个女的，那就是李天恩。”

  一个女伴吃惊的看着薇薇:“不是说她已经死了吗？”

  另一个女伴鄙夷的说:“大名鼎鼎的活菩萨徐昊难道不要她了？”

  薇薇笑了。她走到天恩面前，傲然的看着她。天恩举着酒杯的手放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女子，一瞬间，所有场景如同电影画面一般闪过，她目光锋利，妩媚一笑:“好久不见。”

第五章:

  威廉公馆里的人都知道，有一对小姐妹是形影不离的。王家和李家有多好呢，好到指腹为婚。天恩妈妈曾对天恩说，幸好薇薇是个女孩，倘若王家是个男孩，天恩这么调皮，王家是招架不了的。

  七岁，两人上小学都是在一个班级里。三年级时做同桌，就再也没分开过。上课的时候，薇薇看漫画，天恩就看小说。书被老师没收了，天恩就爬办公室的窗户偷回来。初中的时候，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坐在天台上笑嘻嘻的说着隔壁班的男孩。天恩没有参加中考。薇薇去了重点高中。

  薇薇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位老朋友了。从六年前的那个寒冷的秋夜，她将苦苦哀求自己留宿家里一夜的天恩赶走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们再不是什么朋友了。

  薇薇妈说过，李家家大业大，自己的女儿要和天恩做一生的朋友。印象里薇薇妈总是在数落薇薇什么都做不好，而对天恩却是百般夸奖。有一年春节，薇薇妈送给天恩一个价值不菲的限量款的背包，那正是薇薇一直想要的。

  薇薇不喜欢天恩。

  那个晚上，薇薇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天恩，她只说了两个字:“走开。”然后门应声而关。

  天恩想过去死。但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么年轻就离开，她还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世界。她颠沛流离，捡过垃圾，一家家去求过亲戚和爸妈过去的合作伙伴，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愿意帮她。

  想起这些往事，天恩没有一丝难过表情。她笑着看薇薇，她发现薇薇出落的很漂亮，比小的时候更会打扮，眉眼间像极了她的妈妈。

  女伴们一拥上来，上上下下不礼貌的看着天恩，天恩没有生气，淡淡的任由她们打量。她们咬着耳朵，一些难听的话说的很大声。

  薇薇盯着天恩，她嘲笑的扬起头大声道:“李天恩。你不用不说话。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就是徐昊养的小贱人，他不要你了，现在在这儿不知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天恩笑着不说话。她眼里有怒火，渐渐的变冷，仿佛冻结。薇薇趾高气昂的觑着天恩，却不想天恩一杯酒泼在了她脸上。

  天恩晃着酒杯，笑道:“真遗憾这不是一杯开水，下次我会泼的准一点。”

  在女伴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天恩走出了酒吧。周安一直在暗处，他本来是找她一起去看电影的，刚开始他以为她在和几个朋友说话，后来薇薇的那句话刺耳，他一抬头，薇薇已经是如落汤鸡般。

  天恩在人行天桥上抱着双臂看着远处。周安在桥下抬头看到她落寞的表情。他跨过护栏冲到车行道中间，逆着车流往前走，所有车都躲着他，鸣笛声此起彼伏。

  她看到了他，看着他一直没有回头的走，她发自内心的笑了。那句她自己说过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有深夜里走在路中央的自由，他这是要她勇敢的往前走啊。

  商圈的霓虹灯都分外的明亮。购物中心的人进进出出，广场上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昂贵的珠宝广告。天恩数过那里的住宅，一共是三十二层，每一个小窗子里透出不同颜色的光。天恩很羡慕，真的很羡慕。她不是羡慕地段有多好，她喜欢那些窗子里的光。

第六章:

  徐昊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没有这个年纪里多多少少存的戾气，他很欣赏。周安看着对面坐着的徐昊，温文尔雅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也敬佩。

  两个男子坐下来说话比两个女子要简单的多。不用寒暄半晌便可以直入主题。

  徐昊说:“她是个受过很多伤害的女孩。我一直在帮助她，当然我承认我有我的私心。可是事实证明，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没办法让她放下，也没办法让她停止伤害自己的身体。”

  周安对天恩说他见到徐昊了，徐昊说他一直在帮助她。天恩很生气。天恩说:“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你们去商讨？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件东西，你们凭什么要干涉我的生活？”

  周安温柔的看着天恩:“我没有问关于你的任何事情，我跟他说不要告诉我，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等你亲口跟我说。我不相信那天酒吧里那个女孩说的话，我认识的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

  周安说，他记得那个晚上。她跑了很远的超市给流浪狗买吃的，她怕极了狗，打电话让他来喂给狗狗吃。他赶来时，狗狗在她脚边，她吓得哆哆嗦嗦的把吃的递给他，眼泪啪嗒啪嗒掉，吓得要死还一个劲的问狗狗吃没吃饱。他说她通狗语，所以狗才一直摇头。

  他知道她为什么怕狗。

  他说:“天恩，你不是个坏姑娘，从来都不是，你可以伪装，可那不是你。”

  天恩愣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相貌没有过人之处，穿着普通，甚至于扔进人群里都不会再找得到。这样平常的一个人，她忽然发觉自己辜负不起。

  她对周安说以后不要再见了。

  酒吧里再也没有李天恩。其实说天恩这里的人并不知道，大家都叫她莫奈。她们说莫奈辞职了。

  城市的街巷交错，每个路口都正在上演或即将上演着故事。路灯下会不会有等待的人?每一扇门的背后又有怎样的悲欢离合?

  整座城市笼罩在阴云里，连着好几天的雨连绵不绝，仿佛老天想要把这世间的悲苦冲刷殆尽。

  徐昊终于等到了天恩回家。天恩说她累了，想离开这里。她说她想见她的后母，如果见不到，她永远不会回来。

  加拿大的天气微凉。咖啡店外的是浅红的枫林。风携着枫叶，盘旋，坠落。徐昊看着脸色苍白的天恩，心疼的握住她的手。太阳西斜，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来。

  天恩把下巴缩进宽厚的围巾里，她很冷，胃里一阵阵的绞痛，手心里都是汗。

  徐昊说:“天恩，她不会来了。我们回医院吧。”

  天恩低下头，她深吸了口气，她整个人有点发抖。徐昊看见她眼里的愤怒。他扶着天恩走出了咖啡店。

  医院边的小路上，每个黄昏都会有个老爷爷来拉小提琴。老爷爷不修边幅，一下巴的胡须，可眼神很精神，有一种青年人的朝气。医院里的护士都很友好，她们说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夸她很美丽。有小孩子把糖分给她吃，酸酸的，像是她小时候曾吃过的。

    还有，天恩喜欢在枫林里散步。身后有踩树叶的声响，她会错以为是周安。

第七章:

  十二月，徐昊带着一身疲惫回国了。

  周安没有找到天恩，一直都没有，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漫天飞雪的晚上，周安下班往地铁站走。一个女孩在一家酒店门口数落着保安没有把车停到她习惯停的地方。周安心里发笑，可怜那保安遇到了个煞星，抬眼一看，是王薇薇。

  薇薇不耐烦的看着眼前的人，他问天恩在哪儿。薇薇翻着白眼道:“她可是个扫把星，克死亲妈，又克死亲爸。我要是你啊，早就躲得越远越好了，还到处找她?”

  周安真的生气了，他忍着怒火，拽着薇薇问道:“你胡说什么呢?”

  薇薇笑了:“难不成她是孙悟空自己蹦出来的啊。她过去是个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后来父母离婚，她妈出车祸死了，她爸又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过她爸命也短，出国坠机。那个女人就卷财产跑啦。”

  周安呆呆看着薇薇，薇薇笑道:“你这么急着见她，八成是她的老主顾。我告诉你，她可是傍了大款的人，手段多着呢，小心被女鬼勾走了魂。”

  周安问道:“你是说徐昊?”

  薇薇一挑眉:“呦，你还知道他呢。那我就不必多说了，再见。”

  薇薇扬长而去。只留下周安一个人立在漫天席地的雪中。

  徐昊再见周安是在春节后。他们找了一家做家常菜的小店，两个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周安不开口说话，徐昊也不说。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最后都有点醉。

  偏偏徐昊喝多就喜欢说很多话，他举着杯子晃了一下，眯眼笑着说:“你知道吗？当初她执意要去酒吧，我阻拦都没有用。她义正言辞的说‘我一不卖艺二不卖身，是差点死过一次的人就什么都不怕。’你看就是这样，她把自己喝出毛病，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好好的一个人……你说就这么……”徐昊放下杯子，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低着头，周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这么没了…”

  他能想象到她说一不卖艺二不卖身这话时的倔强神情。就像那天她说她是个好人一样认真坚定。他先是笑了转而黯然，眼泪就流下来，他偷偷擦去眼泪，没有让徐昊看见。

  这座城市没有李天恩的墓。没人在意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加拿大的墓碑上刻着天恩的名字，有徐昊摆好的她最爱的百合花。

第八章:

大家都说莫奈死了。

我也开始相信莫奈死了。

我是她的朋友。或许是自以为是她的朋友。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有什么亲人，死后火化了还是埋葬了。

所以我们都说她死了。

周安来酒吧见过我，他跟我说了很多，隔着落地玻璃窗，午后的城市依旧飘着浅浅的雪。

他知道我是莫奈的朋友，他认为我有权利知道一些事实。

那个冬天，一个叫李天恩的女孩在加拿大永远离开了人世。那一年她二十一岁。我见过她嚣张的样子，妖艳的样子，见过她游走于多个人之间的游刃有余，见过她举杯一饮而尽的豪爽。我想我有资格去写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倘若有人问我莫奈去了哪里，我会说她上了天堂。倘若有人想起了记忆里一个叫天恩的姑娘，问起我她的去向，我会说她上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