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第一次主动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奶奶,是在一个外人面前。
“她重男轻女,那时候我女儿生下来第二天,她拿个火钳把脏尿布夹到一边,叫我自己下床洗。气都气死我了。”
从那时起,小时候那个藏着鸡蛋不给我吃的模模糊糊的奶奶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被印上重男轻女的烙印,那么深刻。
很坦白地说,我对她没有多大情感,而母亲则可以说,厌恶她的存在。
“小时候我女儿总是哭,吵到她睡觉,她嚷嚷小孩子怎么老是哭,我说小孩子不都是这样,她说哭哭哭,给她吃药嘛,我差点和她打起来。”
“那时候我老公不在,小孩拉粑粑在身上她嫌臭不抱,我老公回来了说我不给她抱,说我不给她抱!还说照顾了我小孩几个月,说别人家照顾小孩有工资,她没工资!”
我从没见过母亲露出比谈论我奶奶时更麻木憎恶的表情。
最近见到她是半年前,堂姐在贵阳市买了新房,我们正好从老家赶回江苏,途经贵阳,便去坐了坐。
我望见一苍颜白发的老妪,与大多数七八十的老人一样,暗沉的肤色,满身都是的老年斑。不过许是营养不错,没有皮肉包裹筋骨的那种垂暮的瘦,整个人气色还不错。
我皱皱眉,脑海中一个模糊的身影与面前的人重合,却还有疑问,伏在母亲耳畔,“这是我奶奶嘛?”
我母亲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神情陡然一冷,“你不是经常说她不给你鸡蛋吃嘛,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我身体一僵,尴尬十分。
她把我拉到门外,步伐缓慢,但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颤颤巍巍,“你是龙希不是?”
“……”点头。
“你读书的哦?”
“嗯。”
“读的什么学校?”
“高中。”
“哦,高二嘛大二?”
“……”
“刚才我看到你家姨姨拿钱给你的嘛。”
我只能扯扯嘴角。
“有好多?有这么多没有?”说着还用她的手比了比,大概十公分的距离。
“……”
正好有人从门口出来,撞见我们,瞎聊两句就把她领回屋里,她转头看我,似有话未说。
我不想知道。
我走向漆黑的廊道深处,一声脚步,灯亮了,静止不动,灯灭了。
亮了,灭了,灭了,亮了……
突然,很想哭。
比起奶奶,爷爷给我的印象要稍微好一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喝得两只脚肿胀下不来床也依旧在喝的那种。
但他有一双巧手,会用竹条编某些生活用品,类似竹篮啊,竹篮啊,竹篮啊之类的。
嗯,没错,好像只会编竹篮吧,记不太清了。
有一次父亲拿了个给我,小巧玲珑,我愣了一秒,立刻甜甜地笑,然后把偶然得来轻的不可思议的迷你乌龟蛋放在里面,希望小乌龟在里面快点孵化。
但世上的事与愿违总比事与愿符多。
我等了近两个月,那蛋一点动静都没有。在耐心被蠕虫啃咬殆尽的那一瞬间,我敲破了那颗不争气的乌龟蛋。
啊,正如预料的那样,里面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点类似于鸡蛋清蛋黄一样的东西。
最后一次见他比见奶奶久远得多,大抵四五年前,因为奶奶还有精力去各个亲戚家跑一跑,而爷爷,行动不便。
那时候他住在乡下的旧房子里,大梁上放着竹筛,柱子上能挂一大串一大串玉米和大蒜的那种。
他躺在床上,和我父亲对话,勉勉强强地扯扯嘴角,好像在笑,又不时发出病痛的呜咽。
事后父亲说爷爷有好转,每年会定时寄钱回去,我也没再多问。
事到如今,我都一直觉得那个乌龟事件奇怪得紧,就像我当时对待爷爷的态度一样奇怪。
“嗯,我们坐飞机来的。”
“你十几岁就坐飞机了啊,我们活了七八十岁了都没坐过。”
“嗯,以后我赚了钱带您和奶奶一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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