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舅公

2022年2月20日，失聪60余年的嬢舅公殁了。据说是午餐后，坐在沙发上打盹，就此长眠不醒。

嬢舅公是我太外公当时按旧时俗礼所娶的陪房丫头所生，生下后由于那丫头愚笨粗鲁，前面已经在睡觉时翻身压死两个自己诞下的婴孩，所以嬢舅公诞生后就由我太外婆抚养成人。

太外公是湘西乾州古城内最早兴办私塾的土家族先生，曾追随王阳明弟子、湘西著名苗族教育家吴鹤先生四处游学送教，在当地颇有些名气。在当时那个年代，家境算得上优渥。

自外婆出生后，由于战乱不断，家道中落，但相比其他穷苦人，已算是中上水准。太外公无论吃多大的苦，也极力要求家中孩子都读书。

外婆是家中小女，没上过一天学，也不会握笔写字，却把家中藏书都已看尽。什么四书五经，三侠五义，红楼梦，水浒传等，一色的线装竖字书，看得麻溜溜。

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穿着对襟青布开衫衣，头包着青丝帕子，围着一炉旺火，手捧一本线装红楼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痴痴看着，不时放下书拿起浓浓的茶娘呡一口，哀叹一声：哎哟，这个背时宝玉哟！

只是外婆却苦于不能外出抛头露面，终只是一介家庭妇人。嬢舅公是家中满儿（湘西话，最小的儿子），读书尤其厉害，最后在50年代初，考上了中南民族大学，在乾州古城里传为佳话，也算是光宗耀了祖。

只是毕业回乡后，正准备大鹏展翅施展自己的才华时，却因偶染风寒，咳嗽不止，去医院打了几天链霉素。

数天后学生在背后叫他，他竟然置之不理，嬢外婆在他身后叫了数声也不见他答应，大家才知道，链霉素已经残酷地夺取了他的听力。

没了听力的大学生毕业生无异于折了羽翼的大鹏鸟，再也无力腾飞四野。于是被留在一些单位的图书馆做管理员。

先是在学校，后来在教育局图书馆，当了图书管理员。可怜一身才华再也无处施展。好在他天性聪颖，份内之事每每完成尚好，图书管理井井有条。加上人和蔼可亲，渐渐赢得大家的喜爱和认可。

打小就知道我家有个兔子（他1937年出生，属兔）聋子嬢舅公，说话得靠写和喊。自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到寒暑假，便背了小背篓去他那里借书看。一看，就是十几年。直到考上大学。

大学毕业分配回乡工作，单位竟又和嬢舅公单位相比邻。每每看到他，自然亲切又欢喜。

他听力受损，唯一通过报纸才能感知这个世界的一切变化。有时候到我家，看到我发表的一些文章，总会竖起大拇指夸赞我了不起，我却总是诚惶诚恐。和他满腹经纶比起来，我那些小东西真难登大雅之堂。

难怪昨晚梦到他，说了什么已记不清，想来，便是和我辞行的吧！想到再也看不到一辈子讷言慎行、命运多舛的嬢舅公了，一时间泪飞如雨！

愿嬢舅公早日往生极乐！来世，您一定是个耳聪目明、伶牙俐齿的江南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