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他的信仰，答案也许是不同的宗教、文化或主义。但这世上却有一种信仰能全球通行不分彼此，即便是互相仇视的民族与教派也对它趋之若鹜，那就是金钱。没错，我们经常批判拜金主义，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为止全人类最高度统一的概念秩序。
金钱不像宗教有不同教义，也不像文化会出现交流障碍。它完全诞生于人类的想象世界并依赖互信系统生存。不然，我们为什么要从相信以物易物到使用贝壳、金属、纸币，直至今日的虚拟货币。
人类自从有了金钱概念，在财富储存运输的便捷化道路上一路昂首阔步，脑洞大开，由此才形成了今日的市场繁荣和商业网络。这是我们想象力最高光的时刻，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因为金钱所依赖的“互信”系统，说到底还是在讲故事，只是我们相信别人也相信这个故事。金融发展到如今，早已不止是买卖，公司、保险、银行、证券、基金、网络…其繁杂程度超越了普通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而一个事物的结构搭建得越复杂，涉及的环节越多，反而越脆弱。因为任何一环出现纰漏都会对系统造成致命的伤害。如今不仅是政治、社会、意识形态对它产生重大影响，甚至几个金融大鳄做空都能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亚洲金融危风暴始于泰国，一路席卷印尼、菲律宾、马来西亚，将当年的日韩等四小龙打入谷底；美国的次贷危机直接导致世界经济下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时代，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而这座由想象力构建起的摩天大楼，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失去信任。当我们开始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这个故事的时候，金钱所构建的一切虚拟财富便会轰然倒塌。
如果金钱不可信，那文化是否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信仰呢？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民族文化，本身就是个悖论。在经历过帝国的扩张和殖民之后，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不是他本来的模样，即不是那个民族文化最初的样子。
以清帝国为例，满人建立金政权，而后通过侵略占据中原统治汉人形成帝国。清文化渐渐被汉人接纳，汉文化也被满人所认同。后来汉人以帝国价值为名要求平等地位，满人宣传满汉一家亲招贤纳士。清末，满人失去主导地位，汉人成为股肱之臣。帝国被推翻后，满人的文化习俗遗留在汉人生活中并被他们发扬光大，譬如旗袍和涮羊肉。
就算我们真的要完全去掉某个残暴帝国的遗绪，希望能够重建并维护过去“纯正”的文化，很可能最后恢复的也不过是更之前、没那么残暴帝国留下的文化。
今天有些人提倡弘扬汉文化，可什么是纯正的汉文化呢？清之前还有元，元之前的唐也带有浓厚的胡人文化。如果一路追寻到所谓最“汉”的时代-汉朝，除了不可能在当下生活中普遍应用的服饰礼仪外，仅剩的就是先秦两汉时诸子百家的文化学说。可即便是儒学，孔子之后的孟子、荀子以及新儒学派（儒学、道家和佛学的结合版）的主张也颇具差异。而儒学经典《论语》不过五千字上下，全靠后人注疏解说。不同朝代和学派都有不同的理解，都认为自己最符合原著。道家的经典《庄子》也面临“曾见郭象注庄子，识者云：却是庄子注郭象。” 所以，什么才是“纯正”的文化呢？恐怕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虽然都是人类的想象之物，可宗教信仰却拥有超人类的合法性。它不用凭借逻辑去搭建故事结构，而是直接用 “神” 这个出自想象又超出想象的概念来解释一切。所以宗教所制定的秩序也就不需要人类来理解，而是去执行。
人类从信奉泛神论、多神论、二元论，最终到一神论，并不是谁战胜了谁的关系，而是最终一神论涵盖了前者的精髓，发展成为一个宗摄。以中国的佛教为例，我们相信一神论的佛祖释迦摩尼，相信二元论里的地狱，崇拜多神论里的送子观音、药师佛、弥勒佛、地藏王，还相信泛神论里的妖魔鬼怪。
为什么一神论的宗教会出现这么多小神和圣人呢？这可能就像《晓说》里提到的希腊神话的起源。起初各城邦里都有自己信奉的神，组成联盟后为统一信仰，大家都承认宙斯为掌管天界的大神。而城邦们为了继续相信自己的神，就在神话故事里让自己的神与宙斯产生关系，成为各司其职的小神，掌管具体事物。这样既不破坏一神论的精神，又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求助于专门负责的神灵。
而我们智人能走到今天，就是靠这金钱、文化和宗教这三个全球化的故事。我们既是故事的创造者，也是故事的表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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