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闲逛偶得之,喜不自胜,赶紧抄了来,与友们共享张先生文字的味道。
按文估计应是张先生与赖雅在美国某段时间的片段。
张爱玲/文
几个月前,我的右侧食牙出了毛病,龋齿,说疼就疼得坐不住凳子。
去医院,医生说:“你的倒数第二颗牙坏了,但必须拔两颗,最后那颗废牙也得拔下来。”
我这人特别疼爱自己,哪怕是身上破损了或者没用了的小零件。
很不勇敢地问医生:“不拔不行吗?”
我又去了另一家医院,答复更惨:“不拔不行啦。你不仅这侧需要拔,将来那侧也得拔。”忧心忡忡地等着拔牙,有人却告诉我:“我认识一位医生……”
“柳暗花明”的精妙之处我在那一刻就领悟了。
慕名投医,医生果然不凡,熟练地打麻醉,准确切断牙神经,然后告诉我:一般医生主张拔牙是因为拔牙省事,不过拔牙后,其他牙齿会出现松动。相比之下,还是堵牙比较好,当然,很麻烦。
麻烦确实不少,先是换药,两天一次,共两周,因为医生极好的耐心和不拔牙主张,每次都要在门外站长队等候。
软堵两周后,医生没用石膏简单堵上,而是在原牙的基础上粘了半颗白合金制成的假牙。医生看了看最后效果,很满意:“这牙你可以大胆地用啦。”
谢过了走出医院,忽然觉得相当别扭:张爱玲不再是张爱玲,已有半颗牙是假的了。
最初的的几天没事总照着镜子看那半颗假牙,越看越不舒服,吃饭也懒得用它。
后来就安慰自己:现在人身上假的东西太多了,从心脏到皮肤,从假肢到假发,都是为了活得好点儿,都是为了需要。你这半颗假牙算得了什么呢?
再后来不仅用了,而且慢慢忘了真与假的事。
那天,大家在一起说起牙病,问我牙疼的经验,我才记起我的牙病和那半颗假牙来,脱口而出:“不是诸位提醒,我倒忘了……”
小姑说:“嫂子,现在有了假牙,你也该试着说些假话。”
我笑着击掌:“妙。”踌躇满志地走到镜子前找到那牙齿,我恍然大悟:说假话真不是什么难事,其中的过程已经在这半颗假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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