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语姐姐

七岁以前，我生活在一座小山村里，爷爷家和姥爷家在同一条路的两端，我每天都往返于这两端，看看东家鸡，逗逗西家的鸭，我唯独怕狗。偏偏这条路上，有一家养了一只厉害的小狗。

就是静语姐姐家。

静语姐姐比我大一岁，她没有妈妈。听说她的妈妈在她三岁不到的时候就和她爸爸离婚，头也不回地离开她了。我的奶奶也是在我三岁的时候离开我的。不过妈妈说，奶奶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并没有抛弃我。但静语姐姐的妈妈抛弃了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见“抛弃”这个词语。这两个字令我不寒而栗。

静语，安静不语，静语姐姐的名字取得可真好听。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儿，每天都哨兵一样安静地站在家门口，等我经过的时候，帮我搞定她家厉害的小狗，然后抬起头来冲我笑。满口整齐的牙齿，就算因为掉牙而缺了几颗也不影响她的漂亮。静语姐姐说，她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她妈妈一定是个很文艺的女人吧，当时好像还没有“文艺”这样的说法，这是我很多年以后想到的。静语姐姐的奶奶说她长得和她妈妈像极了，真是晦气！我回家问妈妈，什么是晦气？为什么长得像妈妈就晦气？妈妈说，晦气是不好听的话，叫我不要用那样的话说别人，然后叹口气说：“大概是气急败坏吧，牟子，长得像妈妈很好啊，不晦气哦！”

因为静语姐姐总是帮我搞定她家的狗狗，我觉得她一定要做我的好朋友才行，从那以后，我经常邀请她到家里和我一起玩儿，她是我第一个，也是多年以后唯一一个发小。

有一天，我们两个在我家里过家家，她扮妈妈，我扮孩子，她说：“我妈妈在的时候，我经常穿裙子，所以我的‘宝宝’也要有一条裙子才行”。我当时，无比相信她拥有三岁之前的记忆，因为我也能记起来我自己趴在奶奶背上的感觉。“那姐姐你要给我做一条裙子哦！”我说。我们两个，于是，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把我姑姑房间的宝石蓝色的窗帘剪下了一角，给我做了一条小裙子。姑姑回来以后看着垮掉的窗帘，问我是不是我弄的，我低着头不敢说，静语姐姐说：“姑姑对不起，是我出的主意，别怪牟子。”当时的我真是对静语姐姐崇拜至极，因为她长得漂亮又勇敢。当然，姑姑并没有责怪我们，还夸我的裙子很漂亮呢。

就这样，我和静语姐姐相伴着走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我的家搬进了城里，不过每年寒暑假还是回村子里。可是暑假里静语姐姐要帮她爸爸放牛，寒假里又要帮奶奶打理家务事，姐姐从此变成了大忙人。我还那个被爷爷宠上天的牟子，上房揭瓦，下河抓鱼。有时候，静语姐姐在门口遇见我，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遇见我，帮我搞定小狗，冲我笑，眼里却流露出和我不一样的神情。很久以后，现在，我才明白，那是：“牟子，你不明白，姐姐真的是大姐姐了，而你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你真幸福。”也许，没错，她的眼睛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

时间从来都是没耐心的那个角色，举家搬迁到城里以后，我很少很少，几乎没有再遇见过静语姐姐。她一路走在我前面，念了我念的初中，读了我读的高中。可惜的是，我们一直没有见面。她念高中之前，还出了一个小插曲，由于她的成绩需要自费，家里不愿再让她继续读下去了。后来，是她的姑姑负责了她的全部学费，她顺利地考上了大学。而这些，都是我听说的。

上个暑假，我本来有一次可以见她的机会，可我因为参加一场聚会，再次错过了。不过，我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可我没有看见她的眼睛，当年那汪会说话的眼睛，我又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呢？

静语姐姐，牟子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当年唱世上只有妈妈好把你唱哭的我；当年用剪刀剪下你刘海的我；当年和你一起埋葬小鱼的我；当年那个怕小狗的我……静语姐姐，你还是安静不语吗？还是已经能说会道了？我还是那个，胆小又不知四六的牟子。

静语姐姐，你以后，会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