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台

鸣凤台

03章遇见恩师

我逃离清河镇，刚满十六岁。正是顺治爷登基的那一年。尽管沿途的城镇满目疮痍，但社会初步安定下来，统治者实行的“怀柔”政策开始奏效。然而我幼小的心灵，已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倘不是为了寻找凤凤，我一定会跟随法清道士残部继续抗清，为亲人报仇。

幸亏爷爷的故交吴化先生，出钱埋葬了家人，又送给二十两花银作为盘缠，才使我路途不至于露宿挨饿，但去河北武汉路程漫漫，到了金陵，脚底已磨出了血泡。我在一家沿江的客店歇息，老板欺侮我人小，故意收取了五两银子，还要我自己打火烧饭吃。无奈我只好去路旁的一摊烧饼铺买饼吃。

我正坐在石阶上吃，只见对面一位老妪持着一支竹杆，携着一个四岁不到的男童踽踽而来。

小哥，行行好，讨点吃吧。

看到那男孩憔悴的脸孔，我将手中的另一个烧饼递到老奶奶手上。小孩贪婪地大口吞啖，后来想到什么，将另一半分给奶奶吃。

乖孩子，奶奶不饿。

她一边说，一边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我，突然发现我的鞋底露出口子，心痛地说，孩子你从那里来？看你不是本地人，你的爹娘呢？

一问爹娘，我的眼泪忍不住噗哧地流了下来。

孩子，你是咋了，莫非是从南边逃难过来？

我点点头，接着叙说自己的遭遇，面对这位穷苦而又慈祥的老奶奶，我象遇见自己的亲人一样哭诉起来。

老奶奶叫我坐着别动，不多一会儿，从家里拿来了一双布鞋和一双草鞋叫我换上。这是一路来遇到的最温馨的感受，使我懂得了什么叫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道理。

我慷慨地将余下的十两花银扔给老奶奶，不顾她怎么叫喊回到了客站。次日，我穿着厚厚的布鞋继续上路。中午时分，我来到了长江口。我要沿江北上，过荆州，宜昌，然后赶走陆路，抵达武汉境内。可是举目眺望，航运码头空荡荡的，白茫茫的江面只有官兵的船只在巡逻，没有见客轮在行驶。在码头的栅栏墙壁上，贴着一张公告。我抬头一看，好像冬天一盆江水当头浇来，浑身冷透了。原来为了剿灭海上抵抗力量，当局实行了海禁，不准民用船只在水路航运。

我不知道从南京到武汉要走多远？反正投靠沈伯伯的希望变得渺茫了。我无力地坐在江边的石墩上，望着脚下滚滚东流的江水，想着昔日美好的童年，想着逝去的亲人，想着远隔千里的的凤凤，忧伤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时几个贼头贼脑的人从我身边跑过，其中还向我脚下掷了一件包袱，我好奇地弯下腰去，突然一队官兵追到，指着我手里的东西，把我当作窃贼抓了起来。我欲分辨，挨了几个火辣辣的耳光，身上的银子全被被搜去，押到府尹上受审。

开堂拷问，几个差役要我供出同伙，打得我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后来一个掌文书的说话，还是一个孩子，要出人命了，方才把我关进了大牢。真是福无双致，祸不单行，从此我的命运陷入了风险和变幻莫测之中。

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我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幸亏有人悉心照料，我才脱离命中的劫难。当我缓缓睁开双眸，耳际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孩子，你终于醒了！

这时，一个双脚镣铐的大汉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满脸虬胡，双目炯炯，眉宇间透出英武豪爽之气。我以为他就是我顶崇拜的法清道士，便开口胡乱叫了他的姓名，没想到他哈哈大笑说，小子，你认得我的师兄，怪不得我们这样有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流落如此••••••••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叙述了一遍。

那胡子大伯听罢，沉吟了半响，拍拍了我的肩膀说，原来你是书香门弟之后呀，一个好端端的家竟遭如此灾难，都是清狗作孽。孩子，你不要去找什么沈伯伯，明哲保身，他不会认你当女婿的••••••

可我?

反正你没有家了，干脆跟我洪大叔吧。你先养好伤，待出狱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咱们出得去吗？

出得去！要么你小觑刘叔的本领了。

他颇为得意地压低嗓音说，你知道我是怎样被抓进来的?我是故意的，为了掩护鲁王撒退••••••

原来他是反清大军鲁王麾下的一名待卫长，在茅山之战中，清兵铁骑合围，鲁王身陷险境。是他扮装鲁王率领几名亲兵吸引清兵大部队，使得鲁王安然脱身。日落黄昏，身边的战士都已阵亡。他手刃清兵无数，最后累乏了，躲到一个山洞内，揭开鲁王赐予的大葫芦酿酒，咕噜地喝个精光，倒头便睡。待他醒来时，发觉自己五花大绑，动弹不得。清兵统领福额，知道他是一条好汉，几次劝降不成，便将他打入了死牢。现在他知道鲁王已兵败隐居，元气大伤，看来反清复明大业难成矣。他决定出去后到江西龙虎山寻他师弟们，再从长计议•••••

我跟随你去，师傅！

我想起身向他叩头，被他按住了。现在什么也不要想，给我好好休息。说着他运气揉捏我的臂部，一边咒骂道，直贼娘的，下手这么狠，不是人养的•••••

半月以后的一个深夜，我们出狱潜逃了。洪大叔显然事先作好了充分的准备，要不这深牢大院，戒备森严，一般人插翅难飞。他熟悉这里的地形，原来牢房的毗邻是药王寺的原址。寺里有口大井，恰好与这个关犯人的牢房地下相通。他利用几个晚上挖开了石板，洞口便显现了。有几次他酒瘾上来，就用缩骨法脱掉镣铐，顺洞爬出井口，到附近的兵营伙房偷酒菜吃，然后又原路返回。听着他近乎天方夜谭的故事，我不禁为刘叔的神功佩服得五天投地。

出了牢房，刘叔叫我往东跑，顺着这条小路到附近小河的拱桥旁边等他。并关照我注意提着灯笼巡夜的官兵，不要让他们发现。我猫腰踅到桥边，不多一会儿，他悄无声音的来到我的身旁，打了个唿哨，一条小船冒了出来，在淡淡的月光下，它像浮上水面的银鱼似的，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划船的是他师兄的亲戚。

小河连通运河，随着潺潺的流水，眼前豁然开朗，树梢，稻谷，花草倒映在水面，影影绰绰，笼罩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时值早春三月，田野的鸟儿在宛啭着，仿佛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我困倦得悠悠入睡，梦见凤凤和我在小溪边放风筝，一头系在地上，一头系在天上，风筝在天与地之间游荡。突然风筝断线了，凤凤跑着去追，人影倏忽不见了••••••

我吓出冷汗，蓦然醒来。只见东方吐鱼白色，晨曦初现。小船到了一处山脚的停泊地，我们上岸了。寒风凛冽，衣着单薄，我浑身发抖，洪叔将那大葫芦递给我喝酒，我有点口渴，仰脖咕噜下肚，便呛得泪珠也喷夺出来，浑身火辣辣的。

好了，好了，这比人参还好，人不是暖和过来吧。

洪叔拍下我脑勺说。大约走了五里山路，我气喘吁吁，脚底打软，坐下便歇，被他一声叱咤，赶这一尿路，还这么熊包，还学什么武功？去，去，回家歇着！

我只得爬着从石板上站起来，象刚出生的小角马，蹒跚着跟上他们的步伐。我知道洪叔已收我为徒弟，对我的要求严格起来。翻过 了一座大山，在下坡的平台上，有几户猎人住的茅房。艄公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走进其中一间，灶台上放着酒瓮和一大盆玉米和馒头，看来有人特意为我们准备的。刘叔一见酒，乐得连连搓手，擎起瓮具就往葫芦瓶注酒。我饿了，捞起馒头就往嘴上塞。

孩子慢慢吃，别噎着•••••••

洪叔一边饮酒，一边笑着对我说，此刻，他又像一位慈祥的父亲一样。不多时，进来了身披兽皮的中年汉子，一见刘叔纳头便拜，师傅，别来无恙，听说老人家蒙难••••••••

我不是好好的，别说晦气话了。快起身见过你的小师弟！

他抬头疑惑地打量着我，机敏的脸孔露出神秘的微笑，仿佛在说这小子，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明子，快见过你的大师兄。

我想下跪，被大师兄一把扶起，师弟咱不拘礼数，折煞我也。我姓张，以后，你叫我张大哥好了•••••••

他摸摸我的骨胳，笑道 ，样子很灵活，是块好材料，就是身子单薄些，不知能否吃苦?

洪叔手抚虬须说，他是清河镇刘举人的孙子，他爹跟我师兄起兵抗清，没想到一夜之间全家人都遭难了。我在牢房里收留他为徒，将来好为他父母亲报仇。

众人听罢我的身世，都唏嘘不已。只听洪叔吩咐大师兄说，他先住在你家里，基础功夫，你慢慢的教他，我还有未办事情，三年以后回来。

他又把目光转向我，明子，你好生听着，以后大师兄就是你的半个师傅。做人学武，他会教你，切记不许调皮偷懒，如果吃不了苦，就叫你师兄送你下山找你的沈伯去！

师傅你放心，我什么地方也不去。一心跟师兄学武！

洪叔高兴的绽开了笑容。师兄也保证说，承蒙师傅看重，我会一定照顾好明子，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亲兄弟，老人家放心好了!

翌日清晨，我与师傅挥泪洒别，跟着师兄来到他大山深处的家。(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