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这年春天，我慎重地开满了花。我摇晃着枝头，我想，今年，大概我会长满一树比盆还大的桃吧。可是，猴子，你看得见么？

一

我看见小狐狸要走，我问她:“你要去哪？”

她不说话。

我问:“你真的要去找他？”

她不说话。

我继续说:“你可能会死在路上！”

她还是不说话。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她的表情告诉我，我没办法阻止她。

临走前，她只是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句:“我会替你向他问好的！”

我叹了口气，轻轻摇下一朵桃花，小狐狸伸出手掌，桃花缓缓落在她的手心。轻轻告诉她:“带上我的花瓣，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小狐狸含泪，不忍看我，只是对我说:“桃花姐姐，保重！”，我再看向西边，只看见夕阳下，小狐狸的影子越拉越长，瘦弱而孤独。

其实我如何不想跟她一起走呢？奈何我只是一只桃花妖，不像其他妖，有脚可以跑可以跳。我注定生长在这座山下，也注定会死在这里。那些生命中出现的人或者妖，都匆匆而去。我恨自己没有脚，恨自己不能陪他们一起浪迹天涯。我能去到的最远，不过是我枝头的桃花在落下之后，衰败之前，被风带走的距离。

二

我知道小狐狸放不下那只猴子，那只该死的猴子。

早就忘了那是多少年前了，那年春天我刚从冬天醒过来。眼前突然出现的大山，让我有些诧异，“我是睡了多久？”我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分明去年冬天眼前还是一片平原！

然后，我看到了被山压住的那只猴子，趴在那一动不动，“该不会是死了吧？”我把长出的第一朵桃花甩在了他脸上。他慢悠悠睁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

“哦，活的啊！”我说。

猴子一边把玩那朵桃花，一边打量着我，突然开口说:“当然是活的啦！”

我有一肚子疑问，就开始问他:“你谁啊？怎么突然出现在这，还被一座山压着？”

猴子头都没抬，淡淡地说:“看不出来么，我是来度假的！”

我看见他满头杂草，鼻子上长满了青苔，嘿嘿一笑:“看出来了，你是个傻子！”

猴子翻着白眼，一副想打架的样子。

三

至于小狐狸，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座山里。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我长出了第一颗桃。我兴奋地喊:“猴子猴子，快来看啊，我结果了！”

猴子一脸不情愿，看都不看我，朝我伸出一只手指，有气无力地敷衍:“哇，你真棒！”然后朝我翻着白眼。

我兴奋的心情突然变成了愤怒:“你他妈再竖个中指试试！”

猴子一脸不屑，继续朝我竖着中指。我发誓，我要是有脚，一定冲过去咬掉他的手指！

这时候，小狐狸第一次出现在我和猴子的视线里。此时的小狐狸笑得前仰后合。

我和猴子表现出了难得的默契，同时骂了句:“神经病！”

小狐狸停下了笑声，她对我说:“再骂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身上唯一的桃给摘了？”

我一听，顿时来了脾气:“你试试看！”

我话还没落音，就听见“啪”的一声，我连痛都来不及感觉，就看见小狐狸手上多了个桃。

我刚想骂人，猴子那传来了一串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还没结束，小狐狸猛地将桃扔向了猴子，躲闪不及，猴子被桃砸了一脸。

小狐狸站在我和猴子中间，双手插着腰，说:“哼！让你们说我神经病！”

四

后来我们才知道，小狐狸的家人很久以前就被人类杀光了，只剩下她自己，四处奔逃，直到遇到我们。

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家人？”

小狐狸低声说:“那些人把我族人杀光，只为了把我们的皮做成衣服！”

我顿时觉得可怕，说道:“万一他们来到这，会不会把我也杀了，拿我的皮做衣服啊？”

猴子在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皮做不了衣服！”

我一听，顿时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猴子接着说:“你的皮会被他们剥下来，削成一片一片，放在村口的厕所里用来擦屁股！”

小狐狸一听，对猴子吼道:“你你你，你真恶心！”

猴子不回话，只是哈哈地笑着。笑完之后，他很认真的说:“等以后我从这出来了，保证没人敢动你们！”

我和小狐狸表示不屑:“切！”

之后，我对小狐狸说:“替我摘一个桃下来，给那傻猴子吃吧。”

小狐狸很不情愿:“桃花姐姐，为什么她那样说你，你还给他桃吃啊？”

我笑着跟小狐狸说:“以后啊，遇到愿意保护你的人，你就给他一颗桃。那样，他就真的会保护你啦！”

小狐狸想了想，然后对我说:“那，桃花姐姐，你能不能借我一颗桃？”

我满脸疑惑:“你又不吃桃的！”

小狐狸嘿嘿一笑:“借不借嘛？”

我看着小狐狸撒娇，笑着说好。

小狐狸拿着两颗桃，走到猴子面前，郑重地递给他:“诺，给你。一个桃花姐姐给的，一个我给的！”

猴子没了平常的嬉皮笑脸，接过两颗桃，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谢谢你们！”

五

不知过了多少年，我枝头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枝头的桃子结了又凋，凋了又结。其中大部分其实都被那只猴子给吃了。当然，也不是白吃，他每次都是一边吃桃一边跟我还有靠在我身上的小狐狸讲他当年打天庭的故事。

他一边摆弄着吃了一半的桃，一边说:“我在天庭吃过的蟠桃，比你长得大多了，有盆那么大！”说着，还拿手比划了一下。

我顿时变了脸色，对小狐狸说:“你去把他刚吃的桃给我扣出来！”

小狐狸一听，来劲了:“好嘞！”说着就要动手。

猴子听说我要把桃子收回，赶忙把剩下的一半桃囫囵塞进嘴里，嘟囔着:“也没盆那么大啦，也就比你的大那么一点点而已啦。嘿嘿！”

小狐狸这才靠回我的树荫下，继续津津有味地听他讲。

这样简单快乐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猴子打天庭的故事，无论听了多少遍，我们都没有听够。小狐狸也长大了，再修炼几年，估计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我笑她:“可以嫁了！”她总是娇笑着:“桃花姐姐，讨厌！”那样子越发可爱！

只是，世界上什么都不是永恒的，唯有时间流逝是永恒的。

六

又是一年夏天，这天，从东边来了一个和尚。身骑白马，手拿禅杖，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他径直略过我，直盯着猴子。他盯着猴子看了老半天，然后对他说:“嗯，就是你了。”

猴子一脸茫然:“什么是我？”

和尚满脸兴奋:“观音姐姐说我这趟公差，路途遥远，可以把半路上碰到一只被山压着的猴子给我当宠物，以解烦闷。看你被压得那么官方，肯定就是你了！”

猴子盯着和尚说:“别啊，我一点都不解闷，我比你还闷的！不信你问那棵桃树！”

和尚兴奋到手舞足蹈，完全无视猴子说的话，邪魅一笑说:“闷没关系，主要我听观音姐姐说，你会七十二变，可以变成任何美女，哦哦，不，是任何东西！”

猴子一脸无奈，然后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和尚说:“不走行不行啊？我已经习惯这里了。我被这山压着，挺好的，真的，买房的钱都省了！”

和尚听完，恍然道:“对对，观音姐姐教了我怎么解除封印把你放出来，你等会，我这就去把你放出来！”说完，他就往山上跑去。

我对猴子笑笑:“恭喜啊！你可以出来了！”可是声音一出来，不知道为何，满满都是失落。

猴子没有回答我，只是大声喊着小狐狸。小狐狸不明所以，睡眼朦胧跑了过来:“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你又欺负桃花姐姐了？”

猴子有些急躁:“刚刚山上去一个和尚，你赶紧追过去。”

小狐狸从来没有见猴子这样，急忙问:“怎么啦？追他干嘛？”

猴子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小狐狸说:“追上去，咬死他！”

我和小狐狸被他的话惊呆了，我问:“至于么？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置人于死地？”

猴子这时急红了眼，吼道:“你们不懂！小狐狸，算我求你，相信我，赶紧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狐狸一听，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忙也上了山。

我看着对面焦躁不安的猴子，问他:“怎么回事？那和尚不是要救你出来么？”

猴子满脸因为激动而胀的通红:“的确，他是要救我出来，但是出来以后呢？会有一座更大的无形的山压在我身上。”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时，小狐狸拖着被绑成粽子的和尚下山了。

七

小狐狸露出獠牙，问和尚:“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和尚被绑着，一脸不悦，冷哼一声:“我说清楚了又如何，反正，这猴子，今天是跟我走定了！”说完，他闭眼念起了咒语。

咒声一出，南边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朵七彩的云。一道金光从云里射出，隐隐约约，一道人影出现。

“猴子，你可知罪？”人影说话了。

猴子低声冷笑，答道:“知如何，不知又如何，我已经被你们压在这山下五百年了！”

和尚这时候插了一嘴:“观音姐姐，他不跟我走！”

观音继续跟猴子说:“既然你知道自己已经被压了五百年，现在放你出去，如何？”

猴子道:“放我出来，也不过是想给我带上手铐脚镣，让我抛弃灵魂，变成你们的一条狗罢了！”

观音一听，“大胆！”顿时隔空一掌拍在猴子的脑门，猴子一口鲜血喷出。我和小狐狸不由得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观音这才注意到我俩，猴子也看向我们，只是眼神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而这一切，都被观音洞悉。观音说:“原来是因为她们？”

说完，便解了和尚的绳索，把小狐狸绑在了我的枝干上。然后对和尚说:“你现在可以去揭封印了！”

和尚一听，屁颠屁颠上了山。

没多久，和尚从山上下来，猴子自由了。可他没精打采，他想反抗，却被观音一招制住。吃了我那么多年的桃，都白吃了！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和尚把猴子按在地上，观音指着小狐狸和我，说:“猴子，你若是不从，她们两便会死！”

说着便掏出一个金箍，套在了猴子头上。猴子的眼里含着泪，脸上沾满灰尘，他大概从未受过如此屈辱。只是，在带上金箍之后，他看我们的眼神，从温柔，变成了陌生……

八

观音对和尚说:“你可以带他走了！”说完，和尚跃上白马，继续上路。猴子则一脸冷漠跟在马后，那样子，像极了一条狗。

小狐狸咬开绑绳，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猴子，快回来啊，猴子，我还要听你讲打天庭的故事……”

听着小狐狸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那只是徒劳。

我看着观音转身也要离开，便开口对她喊道:“我有一事，望观音大仕指点！”

观音停下，说:“你一小小桃花妖，不配我指点！”说完，便欲离开。

我仍不甘心:“你们天庭的桃子，真的有盆那么大么？”

观音满脸莫名其妙。

我接着问:“猴子会被带去哪？”

“他要随唐三藏前往西天求取真经！”

“可他不想去！”

“这是他的命！”

“可是，你不是号称救苦救难么？不应该给别人带来快乐么？命不由己，又怎么会快乐呢？”

“命由天定，到了西天，他自然能够得到极乐！”

“命若天定，那我便永远开不出盘大的果，对么？”

“对的，你一个凡间桃花小妖，如何跟天上蟠桃相提并论？”

“纵使开不出那盘大的果，那我定然也比你们天上的蟠桃树活的开心！”

“你一介凡间小妖，竟敢说如此猖狂的话？”

“因为我的果，给了我爱的人吃……”

说完这句，我不再理会观音惊讶的眼神，转头看向西边晚霞，眼里，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