窘

        勇哥是象棋的主播，才五十来岁，却长成六十多模样。满头的白发，臃肿而油腻的圆脸，象一颗活动的红球，戴着一副老花镜，额头上一抹转弯流苏，几乎遮住了本就显小的右眼，上身穿着一件深灰蓝的紧身长䄂，由于电脑显示，只能看到半身。一边下棋，一边看弹幕回应问题。不时喝上一二口红牛，或喝自已泡制的黑枸杞酒，再吸上几口烟，吐一大堆烟雾，说几句骚话，却是讨观众们的喜欢。

        弹幕有人问：“勇哥，我女朋友不理我了怎么办？”

        勇哥刚回应了一手棋，换转到上电视的设置操作，顺便又推荐了一番自酿的黑枸杞酒，切换到象棋上，看到弹幕，吸了口烟，吞烟吐雾答道：“女朋友不理自己，没关系，你就跟她‘啊哦’，男人在女朋友面前，不要怕没面子，放下身份，去跟她‘啊哦’好了。俗话说，‘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男人跟女人之间的事，就用男女之事解决——如果你再三放低身段求和不成，那么，你们多半要黄了，趁早分开算了。”

        “勇哥，什么叫‘啊哦’？”闪出一条这样的弹幕。

        “男人的长处就是用来弥补女人的缺陷。”有人及时跟上这样一条弹幕，后面66字幕不断。

        勇哥笑了笑，未置可否，又道：“男女相处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啊哦’，你爸跟你妈‘啊哦’后才有了你，你跟你女朋友‘啊哦’后才可能有你们的小孩。‘啊哦’是件很严肃认真的事，不能马虎拖延敷衍。不象下棋，下棋的话，输赢无所谓，不用认真计较，开心就好。”

        勇哥一边说话，一边抽烟，同时下了一手车砍仕角炮绝杀的妙招，结束了棋局，满屏66，赞誉一片。

        “下棋本来就是一场游戏，输了还可以重来。我们要知道，是人在玩游戏。不是游戏在玩人。太过认真，输赢太过计较，变成了人被游戏玩了，你们要弄清楚；而婚姻，如果女朋友。对自己一而再的忽视，证明她并不看重你。你又何贵必一味的死皮赖脸乞求？爱情是首先相互尊重的，彼此关心才互托终身，一味的乞求赢不来真正的爱情。”勇哥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着下一局，对刚才精彩的操作已经习以为常，司空见惯，好象不是自己在下棋，彷佛观战聊天一般淡然。倒是反复说到‘啊哦’处，及时绽嘴一笑，有点暧昧，有点滑稽、有点搞笑。

        我望着屏幕上油腻又有点猥琐的老头，既赞叹他棋艺的高超，又佩服他理论的精妙。心想这老头单论相貌，一片糟糕，听其言论，甚是为然，观之棋局，有两下子。难怪有弹幕云‘虎牙不倒，伴君到老’，忠粉还不少哩。

      然后， 我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窘事来。那是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结，一种似乎天生无可奈何的折磨，一种令我欲罢不能的精神枷锁，一种令我恐惧、却又深陷其中濒临崩溃的状态。对于游戏，我就是太看重输赢了，我无法容忍明明下不过自己的对手赢了自己，也无法让自己在输了之后表现的更轻松淡然。棋可以输，嘴却不能服软，心态已失衡，棋局仍执拗而自大地让对手一着之先，如此连输，输得连对手都从开始的大呼小叫，得意忘形，然后看到我充血的眼，胀红的脸，和失态的窘像而产生的不忍继续了；围观者的笑声言语让我彷佛感觉到众人从一个仰视的角度到平视再到不屑一顾的转变。这种心情太难堪了，这种情况太糟糕了。让我无地自容，却又无以遁形，仿佛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小丑，享受了登台的掌声，在舞台上极尽了操作，卖力表演之际，忽遭一声顿喝，在众目睽睽之下，华丽褪尽，原形毕露，终至贻笑大方收场。让我彻夜难眠，让我耿耿于怀，我糟糕的心情无以释放。我清楚这种状态很不好。却每每喜欢着去尝试，然后可能再次收获着受伤，周而复始。乃至不少人都了解我是一个聒噪又好胜的人来。我不想的，我痛恨，真的不想。我想在任何一处表现出过人之处来，那怕是一场游戏，我也想展露自己高人一等的实力，享受众人的交口称赞，嘴上谦虚内心狂欢，表现出优雅的气度，让对手折服，受众人尊敬，让美女心生仰慕，芳心暗许……

        还有一次，办公室我看手机几小时，已经看得泪眼朦胧，影影重重难辨真伪。一个心生芥蒂的同事在一旁看视频，另一个拔弄钢笔无聊地在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唠。我神使鬼差选择挨着他坐下来。现在回想，给我一万个理由，我想不明白，当时我为什么会坐在他身边？然后，我选择强插进去搭话。我言不由衷的问话，不自然的表情，让他们一览无遗。他们都不说破，盯着我的眼，似笑非笑。看得我浑身难受，身上千蚁万虫在爬行。他们象看一场不成功的表演。我又幻起了小丑的映像来。我不应该紧张的，我为什么在他们面前紧张？我越想不紧张，却莫名变得越来紧张，连话都听出个颤来。我脸上全是汗，周身澡热，紧挨着他，直到他礼貌地微侧身才醒悟，看着他的手机，却看不到在播放什么，也听不到说什么，我想证明着什么？我知道这是个魔咒。我极力幻想从这种不好的状态，尽快恢复到平静，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平常般走开，却是不能，尴尬之极，万言难描心烦，甚至我能看到自己的那种’小‘和‘作’来。后来我为自己开解，许是一人独处多了，无法自如跟外围接触的糟糕表现吧。我竟很快把它忘了，就像这种现象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直到看完勇哥的下棋表现。胜负波澜不惊。吞咽吐雾，谈笑风生间纵横棋坛。说到了游戏体会，我才忽然醒悟到，以前的游戏体验，赢了不说，失败后自我的惩罚，那是多么痛的煎熬，又是多么的愚蠢和笨拙。诚如勇哥所言，游戏终归是游戏，不能让游戏主宰自己。胜负淡然，理智战胜心魔，心定本身才好。我悟的好像有点晚，也好像不太晚。今天抱着一种淡定的心情，想象着如果赢了要跟对手说‘承让’，输了要主动找他据手，并诚恳地表示‘佩服’的姿态，又跟别人下了一盘，输了。还是忘了握手，更甭提去说‘佩服’了。心情却比上次好一点，没有那么的坏，不知算不算是一种进步呢。